售楼处二楼的办公室里。
林红道跷着个二郎腿，享受着属下特地买过来的早餐。
你还别说，确实够饿的，毕竟一晚上没睡。
只感觉今天的包子特别香，他一口气吃了四只，连带一大碗皮蛋瘦肉粥。
完了优哉游哉点上一根烟，快活似神仙。
刚才他已经注意到，楼下人满为患，主要还是以昨天那些认筹金客户为主，得知富贵臭豆腐加工厂关门之后，一个个喜上眉梢，还直夸开发商办事靠谱。
购买热情明显更加高涨。
他感觉现在已经没他什么事了，坐等收钱就好。
黄安业正在外面搞开盘致辞，本来这个活儿是他的，可他现在没有丝毫兴趣，这种露面的事情现在能不干就不干了。
秀水家园这边终究是个坑，二三期工程现如今他已经没打算再开发，还都是一片黄泥地，就在一期工程旁边。
前段时间二期的地基工程不是停工了嘛，公司对外的说辞是，集中人手加快速度先将一期工程完工开盘。
一些等着购房的老百姓还拍手称快呢。
谁又能明白他的心思？
这帮家伙现在购买下一期的楼盘，结果等了好几年，发现周围还是一片荒地，设计彩图中高端大气、风景宜人的效果并没有呈现出来，你猜这些人会不会骂他？
吃饱喝足，倒是想睡觉。
寻思也没什么事，林红道便往办公桌上一趴。
很快他就做了一个梦。
梦里，有一间金碧辉煌的房间，里面满是钱，一摞一摞的崭新老人头，把房间地面都铺满了。
他就四仰八叉地躺在上面，几名衣着性感的美女款款而来……
“林总，林总！”
也不知过了多久，耳畔传来呼喊声。
林红道从办公桌上缓缓爬起，睁开惺忪的眼睛，等视线渐渐聚焦后，他发现黄安业正满头大汗地站在自己对面。
显然累得不轻。
“老黄啊，辛苦啦。”林红道笑着说：“等房子售罄，到时给你封了大红包。”
还售罄，售个毛啊售！
黄安业神色慌张道：“林总，外面已经乱套啦，我实在搞不定，你亲自出马吧。”
生意好成这样？
林红道正准备追问一句什么的时候，黄安业才意识到这家伙好像还一无所知。
赶紧解释道：“今天新进的客户已经全部走了，剩下的都是认筹金客户，吵着闹着要退认筹金，再不退的话……”
“啥？！”
林红道陡然一个激灵，蹭地一下从老板椅上站起。
“你说退认筹金？”他生怕自己刚睡醒，脑子还在犯迷糊。
“对！”
得到黄安业肯定的答复后，林红道眉头瞬间蹙得老高。
“为什么呀？难道富贵臭豆腐加工厂开门了？”
“不是！”黄安业摇头道：“他们是真关门了。”
“那是为什么？”
“因为、我们有些新闻，见了报纸。本来大多数客户还不知道，后面不知道哪里冒出几个人，提了几捆今早最新的《河东日报》过来，客户们抢着一看后，全部炸了毛！”
“什么新闻？”
林红道突然有种很不好的预感，一瞬间想到整出幺蛾子、但他暂时腾不出手收拾的潘永前。
“报纸呢？！”
黄安业也是一时乱了分寸，人跑过来，却忘记拿报纸。赶紧冲出门外，两分钟后折返而回，将一份皱巴巴的报纸，交到林红道手上。
林红道拿起一看，瞳孔骤然一缩。
只见今早的《河东日报》头版上，有一个硕大的标题：秀水家园的质量危机。
内容篇幅特别长，占据一整个版面。
全方位地揭露了秀水家园项目的弄虚作假，以及质量缺陷。
比如水管。
秀水家园对外披露，项目使用的水管是“金星”牌的，这是全国知名水管品牌，质量在市场上有口皆碑，价格也相对较高。
而实际上他们有没有用呢？
用了。
却只在水表附近露出表明的部分，才使用金星牌水管，而那些埋入墙壁或客户看不见的部分，则全部使用“水牛”牌水管。
这个品牌好多人听都没听过。
来自市里的一家小型民营工厂，连三线品牌都算不上，一米水管的市场零售价要比金星牌水管便宜三成以上。
比如电线。
也是一样的道理。
秀水家园对外宣传，他们项目使用的电线，全是来自国营大厂的纯铜芯电线，房间照明电线使用2.5平方纯铜电线；空调、冰箱、热水器等家用电器的插头线，则全部采用4平方的纯铜电线；配电箱连外的纯铜电线，更是达到6平方规格。
可实际上呢？
他们故技重施，在客户能看得见的地方，确实使用了铜芯线。
而在客户看不见的其他地方，则全部采用铝芯线。
铝和铜的导电性差别，是个人都知道。
市场上一卷100米的铝芯线的售价，还不及同等规格的铜芯线的四分之一。
撰稿者甚至有理有据的分析了一下，单是电线方面的弄虚造价，秀水家园一期工程，开发商至少就能牟利500万人民币。
撰稿者还评论说，商品房能不能使用低价水管和铝芯电线呢？当然可以。
但秀水家园这边错就错在，他们使用的东西与对外宣传的不一致，存在欺骗消费者的行为。
他们努力想将自己的项目营造成高端住宅小区，卖个好价钱，可是金玉其表败絮其中，工程质量完全达不到高端小区的级别。
报纸上还披露了一个更恶劣的事情。
这次就不是弄虚造假，而是实打实的质量问题，涉及影响到消费者的生命安全。
那就是水泥。
众所周知，这是一种大范围使用的基建材料，作为任何房地产工程项目来说，它都是根基。
秀水家园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一直不曾主动提及他们的水泥供应商。
但这次报纸上曝光了。
他们的水泥供应商同样来自本市，也是一家民营企业，名字叫作“坚固水泥有限公司”。
而这家公司的法人代表，则是秀水家园项目的开发商——河东房地产开发有限公司的总经理，林红道的父亲。
这当然不是重点。
重点是这对父子相互勾结，因为都是自家公司，做起手脚也方便，将价格更低、强度更弱，明明不适合打楼面的水泥，用于建造秀水家园项目。
众所周知，水泥按强度也是有严苛等级划分的。
水泥的强度是指水泥胶砂硬化试体所能承受外力破坏的能力，用MPa（兆帕）表示。
它是水泥重要的物理力学性能之一。普通硅酸盐水泥的强度等级为：32.5、32.5R，42.5、42.5R，52.5、52.5R。矿渣水泥、火山灰水泥、粉煤灰水泥等级为：32.5、32.5R，42.5、42.5R，52.5、52.5R。
而强度低的水泥，是不适合打楼面的。
比如32.5的水泥，就是一种低标号的水泥，其凝结度相对较慢，日常生活中一般不用来打楼面，而用于批墙和砌砖。
这是什么行为？
将不适用的水泥拿来建造高层住宅，说豆腐渣工程都是抬举，简直就是谋财害命！
而且这篇导报不是随便写写。
其中还曝光了几张照片，可谓铁证如山。
那消费者一看，谁还敢买他家的房子？
“奸商！奸商！奸商！”
“退钱！退钱！退钱！”
楼下此起彼伏的声音透过门缝和玻璃窗传进来，林红道手里攥着报纸，全身力气像是一下被抽空，脚下一个踉跄，瘫软到老板椅上。
那几张照片：比如水管嵌墙后，尚未掩埋的照片，连他都没有。
现在却直接出现在报纸上。
这事是谁干的，林红道用屁股想都知道。
可恶的潘永前，原来一直都防着他一手！
该死的，可自己一直对他不错啊，昨天还承诺给他买辆豪车，为什么要背叛自己，还如此处心积虑？
“林总，这事、怕也是郭永坤干的吧。”旁边的黄安业弱弱道。
对呀！
靠！
林红道陡然瞪大眼珠，以当下的局面，谁还会处心积虑的对付自己？
谁还有轻易使潘永前临阵倒戈的本事？
只有郭永坤！
天杀的！
这是要置我于死地啊！
“林总，现在怎么办？”黄安业问。
怎么办？
凉拌！
这些东西一曝光出来，别说普通老百姓不会买他的房子，就连他家原本都说好的几个亲戚，估计都不会再掏钱出来。
完了。
林红道瘫软在老板椅上，面如死灰。
黄安业望着他这副失魂落魄的模样，知道他已经无计可施，眼珠子骨碌碌地转着，突然说：“林总，我辞职。”
他没得选择，辞职撇清关系是最好的办法。
现在外面一大帮客户闹事，而这家伙已经废了，这么大一个烂摊子，他可收拾不了。
“我X你X！”
林红道当场就怒了，瞬间从椅子上跳起，抡起拳头就往黄安业身上招呼。
在眼下这个节骨眼上提出辞职，过河拆桥也不能这么快吧！
他双眼布满血丝，如同一只受伤的野兽，面目狰狞。
刚遭遇潘永前的背叛，现在又来一个，不怪他实在没忍住。
“靠！你特么够了哈！”
人说打人不打脸，脸上结结实实挨了几拳后，黄安业终于忍不住，直接一脚踹过去，将林红道踹翻在墙角。
他生得人高马大，一米八几的个头，还从小吃苦长大，真论打架的话，一米七出头、平时养尊处优的林红道，哪里是他的对手。
“你敢打我？”林红道跌坐在地上，半天没回过神。
“是你先动手的，我只是正当防卫。”黄安业一边解领带，一边说。
要换过去，他自然不敢。
但现在不同。
意识到对方无计可施后，他就明白这家伙完了。
但凡房子卖不出去，他接下来估计比死还难受，那些债主可不是吃素的，还能翻起什么浪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