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主任，我能冒昧地问下吗，贵台的资金缺口是多少？”
“二十万美金。”
郭永坤心想怪不得。这年头我国九成以上的企业都欠外汇泡水喝，甚至某些企业就是为创汇而生，譬如友谊商店。能随意拿出二十万美金的企业，不能说没有吧，但绝对少之又少。
而他们倘若需要投放广告，大可不必用美金对吧，难不成央视还不收人民币了？
“郭厂长。”邱主任突然问，“我一直很纳闷，你为什么对这件事这么关注？莫非……”
“没错。”郭永坤笑着点头。
这个胡他截定了，论根正苗红的话，他比不上亚洲饮料厂，难道还比不上可口可乐吗？
可谓一截一个准。
而且即便没有这件事，能够狙击可口可乐，他也喜闻乐见。这可是他未来最大的竞争对手。而且对方的发展史、以及当下的起点，都比他高得多——人家已经打进老巢，他这辈子却连美国都没去过。
给对方使个绊子，延缓它的发展速度，怎么看都是有益无害的事情。
“你们厂能拿出这么多美金？”邱主任眼前一亮。
正如郭永坤所想，如果国内企业还有其他选择的话，他们绝对不会考虑可口可乐。想想就知道，央视真要投放可口可乐的广告，免不了会有些舆论压力。
“当然。”
“那真是、太好了！”邱主任大喜过望。关键人家有外汇不说，还有意向。这下台里总算能彻底安心了。
“邱主任，我能先问问吗，这个广告你们打算怎么投放？”
二十美金终究不是小数目，特别是在外汇紧缺的年代，所以利益方面郭永坤必须要确保。
“这一点郭厂长请放心，保准是一笔划算的买卖。”邱主任心情大好，笑呵呵道：“那部纪录片我们准备在《新闻联播》后的黄金时段播放，广告会安排在片子前后，每次播放都能有两次宣传效果。”
郭永坤笑了，心里乐开了花，居然还有这种好事，他都没想到。放在《新闻联播》后面放，那还真是黄金档。
“那你们准备重播多久呢？”
“这个得看情况，目前的计划是连续播放一个礼拜，后面得看社会反馈，如果反馈好的话，将继续放在这一时段播放。如果老百姓已经看厌了，就会挪到其他时段进行播放。反正嘛，不管怎样，这么贵的东西，肯定不会放两回就扔掉。”
资源匮乏的年代，也是有好处的嘛。郭永坤心里感慨。这要是重播个半年——这年头其实也是很常见的事情。那可就爽歪歪啦。
“邱主任，这事儿啥时候能定？”
“郭厂长，你别怪我市侩，台里正等着进口这部片子，钱什么时候到了，什么时候就能敲定。”
“不不，邱主任，我这人绕不了圈子，就喜欢你这种直爽。”郭永坤笑道：“这样吧，一个礼拜之内，我带钱过去签合同。你看行吗？”
“好的好的！”
送走邱主任后，郭永坤回到楼上的套房，进门就一通电话打到了港城。
保姆接的电话，陈大少这厮不知跑哪里潇洒去了，没有在家。保姆说陈老爷子在，他没好意思找，嘱咐对方陈大少回来后，给他回个电话。
二十万美金，郭永坤也拿不出来，只能向陈大少求援。
当然，肯定是借。
而且不白借。
他刚才捋了捋，突然想起一件事——今年是1986年了。
这当然不是重点，重点明年，是1987年。
他想，等过完明年后，他应该很长一段时间内，都不用再为外汇着急。
他决定带陈大少爽一把。两世兄弟，这家伙依旧那么靠谱，当赏！
等着等着，都快凌晨了，郭永坤实在熬不住，洗了个热水澡后，跳上席梦思床。就在他快要进入梦乡的时候，电话铃响起。
陈大少这厮倒真会挑时间。
“喂？”
“郭兄吗，你找我？”
“我去，你哪里潇洒去了，这么晚才回来？”
“商务应酬嘛，你懂的。”陈大少嘿嘿笑道。
“你没喝醉吧？”
“那没有，也不看看兄弟的酒量，八个人，其他七个全部倒了，就兄弟我稳如泰山。”
几个菜啊，喝成这样。郭永坤踌躇着此时是不是谈正事的好时机。
“郭兄，我真没醉呀，你要相信我嘛。就你现在那个女朋友，我也就见过几面，叫叶轻蝉，没错吧？”
看来确实没迷糊。
“我找你一般没好事的，你应该知道。”
“行了郭兄，咱俩就别整这些没用的，有事吱声。”
哟呵，去了趟东北牛气了呀。
“找你借点外汇。”
“哦，多少？”
“二十万。”
“嗯……什么时候要？”
陈大少这“嗯”一下，郭永坤就知道老陈家估计也没什么存货了。不过他实在没辙，国内但凡能搞到外汇，他都不好意思打这通电话。
“陈兄，我知道这几年因为外汇的事情，一直麻烦你，你那边估计也不太好办。不过这次你再帮我想想办法，等明年我带你做笔买卖，让你美金一次性赚个爽。”
电话那头楞了一下，才回话，“郭兄，你说真的？”
“你什么时候骗过你？”
话筒里传来一阵魔性的狂笑，好半晌后，问，“郭兄，我能先问问吗，这个赚得爽，是个什么赚法？”
“就是赚一笔你一辈子都没见过的美金。”
这话要换旁人说出来，陈大少准喷他一脸，丫的这是看不起谁呢？
但郭永坤不一样，陈大少那是打心眼里敬佩，同时还挺怯的——想想就知道，连老爷子能活多久都能算出来的人，你怕不怕？
“郭兄，啥也不说了，我等着。对了，那这笔钱呢，怎么给你？”
“你那边过来方便些，差人飞一趟吧，送到上次的京城饭店，417号房。”
“OK！”
两天后，陈大少的人还没到，另一拨人却找上门。
郭永坤刚起床不久，陆平安那边打来一通电话，说是办事处里来了几位访客，中粮的，还显得有些纳闷。
对方如果说是可口可乐的，那郭永坤说不定就懒得去了，但说中粮……真心惹不起。索性还是去见见。
来到办事处，对方已经在会议室等候多时。
两男一女。
令郭永坤略显意外的是，那女的坐中间位置，明显是主事的，还是个外国妞，三十左右的模样，大长腿，过膝裙下的皮肤跟身后的墙壁都有得一拼。
当然，脸蛋还是蛮红润的，否则就有些吓人了，标准的欧美人五官，雕出来的一样，十分立体，高挑的眉宇下方，有一双宝蓝色的眼睛。鹅蛋脸，大红唇，颇有姿色。
“三位是、中粮的？”
“这位就是郭厂长吧，你好，我是中粮的蒋晓生，这两位是我们合资公司的克里斯汀女士，和大卫先生。”
郭永坤分别与三人握过手后，笑道：“合资公司？可口可乐吧？”
蒋晓生讪讪一笑，“看来郭厂长已经知道我们的来意了。”
有女职工送来茶水，郭永坤示意给其他三位也添好水后，抿了一口才说，“为了央视广告的事情？”
“没错。”
蒋晓生苦笑道：“郭厂长，你们的健力宝，知名度已经非常高了，打不打广告……其实问题都不大嘛。何必……”
“蒋同志说笑了，我们健力宝的知名度再高，也不及你们可口可乐呀。”
“可郭厂长，你们要打广告，机会多的很，还不用美金，而我们可口可乐这边……难哪！好不容易才盼来这个机会，你应该知道我们看中的并不是这条广告，而是舆论的转变。”蒋晓生话说到这里，差点没哭出来。
可口可乐有限公司终究有一半是中粮的，而他就是实际负责人，所以这家公司的发展，与他的命运和前途，也是息息相关的。
对于可口可乐而言，一条电视广告本质上不算什么，但社会意义就容不得他们不重视。
想想就知道，央视是什么单位？
一旦可口可乐在央视播放广告，老百姓便会嗅到一种风向，认为上层默认了这个品牌在我国的发展——实际上本就没反对，但一般老百姓不明白这个道理。那么社会舆论就会被很好地引导。
这对于可口可乐的长远发展，至关重要。
可谁曾想，如此天赐良机，整个公司领导层正偷着乐的时候，一只大脚跨过来，直接截了胡。
“蒋同志，你说的这些我都明白，但我也有我的为难之处啊。”郭永坤叹了口气后，望向那个名叫“克里斯汀”的洋妞，继续说，“她是你们领导吧，你把我接下来的话，翻译给她听。”
“郭厂长直接说就行。”克里斯汀微笑着示意。
哟，敢情是个假洋鬼子。
“克里斯汀小姐的中文很好嘛。”郭永坤赞扬道。因为确实不错，比南方沿海一带的好多人普通话都要好。
“谢谢。是因为父亲的关系，我父亲曾在驻中使馆工作了近二十年，用中国话说，我豆蔻年华就来到这里，直到桃李年华才随父亲离开。”
幸亏郭永坤知道这个呀，不然非得被外国人鄙视了。
所谓豆蔻，就是指十三岁，桃李，则指二十岁。那么也就是说这妞曾经在中国待过七年，还是人类学习能力最强的一段时间。
也难怪中文这么溜。
“不客气，既然这样，沟通起来就方便了。”
郭永坤微微一笑，随即收敛，正色道：“本来，我确实没想过打这个广告，此次来京，主要是为了竞标亚运会赞助权，可惜失败了。所以我必须用其他办法来弥补失去的广告效应，这才与央视接触上。所以如果不小心损害了你们的利益，在这里，我也只能说声抱歉了。”
“郭厂长，如果要弥补，有的是机会啊，何必这么着急？”克里斯汀不解。
“一点都不着急。”郭永坤摇头，“不知道你们了不了解，这次中标的冠力汽水，跟我们健力宝非常相似，而亚运会没有多久了，到时候转播开始，如果我们毫无作为，不被他们啃去大量市场份额才有鬼。所以请你们体谅一下，这个广告机会，对于我们来说，同样十分重要。”
三人听罢，纷纷露出恍然表情。
本来他们对此事还十分不解，眼下国内哪家工厂不缺外汇，实在没必要拿出这么多外汇，去临时打个广告。进口一套设备难道不香？
现在才明白，对方确有无奈之处，一旦错过这次广告机会，再想在央视投放广告，也不说投就能投的，说放就能放的。
“真的不能商量一下？我们愿意为此支付你们一定报酬。”
郭永坤摇摇头。没得商量的意思。
若非看在中粮的面子上，他根本不会讲这么多话，还特地解释一番。
蒋晓生和克里斯汀又劝说了一阵，奈何郭永坤态度坚决，不过讲话又十分客气，让他们连火气都生不起。
私下沟通一番后，也只能悻悻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