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根，买几张吧，来都来了。”
高台下方，一行五六个年轻人聚在一起，从穿衣打扮上不难看出，肯定不是城关人，其中一个的蓝布褂子上还打了好几个补丁，唯有他手里空空如也，没有奖券。
“算了吧，你们买这么多，就中了几块肥皂。”
“你这家伙真不够意思，说好了一起过来抽奖，现在我们都买了，就你不买。”
“对呀，说不定你运气好，中了呢？”
被唤作富根的年轻人实在受不了他们的怂恿，从褂子内衬里摸出几张皱巴巴的毛票子，脸上一阵肉疼，来到售券处，买了一张抽奖券。
“你这家伙，还真是抠门，昨天那只兔子王赚了好几块吧？”
富根红着脸道：“我先买一张试试运气。”
他实在舍不得，这群从小玩到大的伙伴里，就数他家境最差，家里到现在还是土胚屋。
“刮了没？”
“麻溜点。”
“运气咋样？”
周围几人叽叽喳喳，而富根则站在原地，呆若木鸡。
他此刻大脑一片空白，感觉在做梦一样，怎么都没想到，这随手一刮，竟——
转瞬间，脸上浮现出一抹难以抑制的笑容，脑海中塞满了许多过去想都不敢想的好东西：红砖房、二八大杠、军大衣、缝纫机……媳妇儿。
与此同时，本稍显弯曲的脊梁，也不自觉地挺得笔直。
“你中奖了？”
几位伙伴很快察觉到异样。
“必须的！”
“……”
几人全部微微一怔，什么时候见到老实巴交的富根用这种口气说话？
“什么奖？”
“待会儿你们就知道了。”富根撂下一句话后，不再多言，火急火燎向高台上奔去。
工作人员很快注意到这一幕，郭永坤和阿珠也一样。
“看来大奖出来了。”阿珠说。眼里也是止不住艳羡。
“很明显。”郭永坤点头。
“谁是负责人，我中了，中了特等奖！”富根嚎叫道。
郭永坤表示自己就是，从他手上接过抽奖券检验了一下，确认无误。
“喂，喂。下面播报一则喜讯：本次抽奖活动的头奖——特等奖，已经产生……”
广播声还未播完，全场已经沸腾一片，所有人都停下手中动作，死死地盯着高台上方。
确却地说，是盯着杵在郭永坤身旁、激动得满脸通红的富根。
“不是吧，富根这小子……”
“他中了特等奖？”
“那不是、一下成了万元户？”
特别是富根的几个同乡伙伴，此刻表情要多复杂有多复杂。
“同志贵姓啊？”郭永坤问。
“姓张。”
“张同志，你是一个人来的，还是……”
“没有。我们几个老乡一起过来的。”
郭永坤“哦”了一声后，贴着耳朵跟他交代了一句。
富根下意识点头，然后挥手向台下自己的几名伙伴招呼，“快快，都上来！”
与此同时，在郭永坤的示意下，已有工作人员端着一只托盘，从后台走出来，里面放着十摞崭新的大团结，晃得人睁不开眼。
“富根，牛啊你！”
“这回去怎么也得摆几桌吧？”
“必须大鱼大肉！”
富根被伙伴们勾肩搭背，哈哈大笑道：“好说，好说。”
说不出的得意。
然而，将这一切尽收眼底的郭永坤，却暗自摇了摇头。
原本的第一印象，应该是个勤劳朴实的小伙子，可只是眨眼间，却好像换了个人一样。
天降横财虽好，但无疑并非每个人都能消受得起。
一万人民币，对于眼下这个年代大多数老百姓而言，或许真的太多了。多得他们很容易迷失自我。
是福是祸，还真不太好说。
照旧是那辆挂着大红花的解放车，它将完成本次抽奖活动的最后一次使命。富根在伙伴的陪同下、在锣鼓的喧嚣声中、在全场所有人的嫉妒目光里，意气风发地离开会场。
尘埃落定。既然独剩的大奖都已经出炉，老百姓再也没有购买抽奖券的兴趣，纷纷结伴离开。
不过太阳已经西下，对于郭永坤和化工研究所而言，一切已经圆满。
第二天上午，郭永坤起得稍晚，过去的一个礼拜总归有些乏累，然后只身来到化工研究所。
还是上次那间会议室，庞跃强和所里的几名高层领导都在。
“小郭啊，辛苦辛苦了，来，来，先喝杯茶。”
庞跃强绝对有高兴的理由，现在外面都在传这高人那高人，会什么神奇的本领。但在他看来，谁都不及眼前这个年轻人有本事。
不服的可以喊个“大师”来试试，看能不能用十万元的日化用品，在短短一个礼拜之内，换回四十万元现金。
没错，四十万！
哪怕扣除成本，他们所还净赚了二十多万。
当然，承诺给人家的酬劳，还是要给的。
而且庞跃强给的心甘情愿。
“小郭，来，这是咱们协议好的酬劳，你点点。”
庞跃强说着，将早就准备好的一只黑布袋子，推到郭永坤身前。
“不用啦，庞所长的为人，我还是信得过的。”
“哈哈……小郭啊，你是大才，说真话，我是越来越喜欢你啦，如果下次还有这种机会，咱们一定要合作啊！”
郭永坤虽然笑着点头，却根本没当回事。
他是缺这五万块钱的人吗？
众人又闲聊了一阵，临近中午，郭永坤才告辞离开。
“有空吗？”院子里，他将阿珠拉到一旁。俩人这段时间一直在一起，临时告个别，倒也没人会多想。
“怎么了？”阿珠问。
“想请你吃个饭。”
阿珠表示还要上班，提议晚上，不过郭永坤不想等。“这简单，我跟庞所长打声招呼就行了。”
结果招呼一打，庞跃强直接给阿珠放了一天假。
郭永坤下榻的宾馆附近，有一家国营小饭馆，生意很差，菜的味道也很一般，不过正适合谈事情。
俩人边吃边聊，都是这一个礼拜抽奖活动中的有趣事，吃到快一半时，郭永坤才转入正题。
“我也不拐弯抹角了，今天邀你吃饭，主要是有件事想跟你商量一下。”
“哦？什么？”阿珠问。
“我手头上有一份好工作，虽然不是国企，但也是一家合资企业，待遇方面嘛，肯定比你现在要好得多，不知道你有没有兴趣？”
阿珠诧异，实在没想到他会突然说起这个。
“怎么说呢，这一个礼拜的共事下来，我发现你是一个很有能力的人，放在现在的岗位上太可惜了，也不适合。”
“是吗？那我适合什么？”
“销售。”
阿珠疑惑，她有这方面的能力吗，她自己怎么不知道？在化工研究所里，她一直干的是行政管理的工作。
“你要相信我的眼光。”郭永坤郑重其事道：“先做销售锻炼几年，一定对你大有裨益。而且无论怎样，我给你介绍的这份工作，肯定比你现在的岗位赚得更多。”
这句话算是说进了阿珠心眼里，她现在几乎每天都在操心钱不够用。“具体有多少？”
她觉得到了这个节骨眼上，干什么都是其次，能赚钱才是硬道理。
“固定月薪肯定是一百往上，而且销售员的工资是有提成的，按业绩考核。举个很简单的例子，我推荐你去的这家公司，主要以销售空调为主，你每卖出一台空调，就能拿到十几块到几十块不等的提成，看具体型号价格而定。
“你想想看，假如你一个月能卖出几十台、或是上百台空调，工资可以说轻松破千。”
“破千？”阿珠瞪大双眼，吓了一跳。他们庞所长一个月工资都没破二百。
“没错。而且我感觉你是一个很有上进心的人，非常适合这份工作，月销量百台，应该都是低估了你。”
阿珠苦笑，心说你也太看得起我了。
不过她想了想，那边再怎么说，底薪都一百往上，比她现在要高出不少。
“什么公司啊？在哪里？”
“正辉电器集团。我介绍的这家是分公司，在河东。”
“啊？河东？那不行。”阿珠想都没想，立即摇了头。
“你是担心家里对吧？”
阿珠“嗯”一声，道：“你可能还不了解我的家庭状况，我丈夫去世了，家里有老人不说，还有个小孩子。你说的公司条件不错，如果是在本市内，我会考虑，可如果去外地的话，我实在分不开身。”
其实这一点郭永坤早就考虑到。
上辈子阿珠到羊城，加入格力，是在90年代初，那时她儿子已经有十岁左右。现在确实太小。
“忘了跟你说，薪资待遇方面，工资只是其一，你到那边肯定会安排住房，完全可以把家人一起带过去，将来孩子读书也是小事，公司会一并安排。”
“这样嘛……”阿珠略有动心，假如这样，一切问题倒是迎刃而解。“我能冒昧问一下吗，你跟这个正辉电器公司，是个什么关系？”
“他们河东分公司的负责人，是我对象。”
“我说呢。”阿珠笑了笑。
“所以你感觉怎么样？”
阿珠显得有些踌躇，拖家带口背井离乡，总归不是一件小事。再说……她抬头看了郭永坤一眼。
她虽然与此人共事了一周，但其实对他一无所知。
“先声明一下，我不是骗子。”郭永坤半开玩笑地说，旋即，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名片，递了过去。
阿珠接过一看，瞬间懵掉。
抬起头来不敢置信地望向郭永坤，“你、是健力宝汽水的厂长？”
“如假包换。”
“那你……”
“我如果说来这边旅游，闲来无事，刚巧知道你们所里有一批货处理不了，想顺手赚点外快，你信吗？”
阿珠张了张嘴，不知该如何接茬。信吗？她在心里问自己。实在难以让人相信。
健力宝汽水当下有多火，连她这个彻头彻尾的外行人都有所耳闻，大家都唤其为“中华魔水”，民族骄傲。
不过她终于有些了然，就说从哪里突然冒出一个这么厉害的年轻人，原来竟是健力宝汽水的厂长。
还真是年轻有为，如此也能解释得通。
“好啦，这个话题就不谈了，以后熟悉了你就知道，我这个人做事有些天马行空，不少人都骂我神经病。”
郭永坤呵呵一笑，将此事含糊过去，然后继续说，“我可以向你保证，如果你加入正辉集团后，得不到一个好待遇，或是自身努力不被人认可什么的，我健力宝的大门永远为你敞开。”
阿珠将名片小心收好，已经对眼前这个年轻人的身份不疑有他。
“我还有一点疑问。既然你这么好看我，为什么不让我直接加入健力宝？”
因为历史已经验证，你非常适合卖空调啊。当然，这话郭永坤肯定不能讲出来。
“因为我那个对象挺笨的，需要有人辅佐，至于我嘛，脑壳还算灵光。所以从轻重缓急上讲，她更需要你这种人才。另外从自身发展的角度讲，你来健力宝，可能要从底层做起，而到正辉，起点会比较高。明白吗？”
阿珠点点头。托腮沉思了少许，话说到这个份上，她仔细捋了捋，似乎没有拒绝的理由。
这是一个改变家庭现状的好机会。至于研究所这边，她完全可以效仿别人停薪留职，就算将来实在没混好，也可以再回来，好像并没有什么损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