宽敞的会议室，居中有张长条桌拼凑而成的会议台，上面铺有草绿色的绒毛布，两侧墙壁上挂有杰西·欧文斯和穆罕默德·阿里等人的肖像画，以及名人名句，都是些催人奋进的话。
郭永坤和王子强端坐在会议台末端的位置，一人脚边放着公文包，一人脚边放着一箱未拆封的健力宝。
历经小半月的东奔西走，健力宝终于被纳入奥运代表团饮料赞助商的候选名单，今天就是第一次与国家体委的领导会面。
他们自然早来了，如此重要的事情，万万不能在时间上出差错。等了约半个小时，下午两点一刻，门外终于传来动静。
房门被推开，一行快十几人，陆续走进来，年龄各异，男女都有，于国庆赫然位列其中，估计负责此事的领导都来齐了。
由此可见，国家对于这方面的重视。
这也是郭永坤为什么只带王子强过来的原因，这般场面，麻子等人绝对受不住。
王子强这小子就不一样，估计天生缺陷，没长胆囊，自然也不存在害怕。
“那就开始吧。”
与郭永坤正当面的，是一个五十左右的中年男人，挺面熟的，只是叫什么名字，一时实在想不起来，就知道是个大佬无疑。
“河东健力宝汽水厂，据说是个新厂呀，我其实很佩服你们的勇气。”
“领导谬赞。”郭永坤含笑道：“勇气源自于信心。”
一番话说得不卑不亢，令在场许多领导情不自禁点头。
这位应该是此次十七只饮料赞助商代表中，最年轻的一位，面对他们居然毫不怯场，确实有几分能耐。
“有信心自然是好事，但我希望信心的前提是实力。好了，下面你先介绍一下你们的饮料吧。”
郭永坤点点头，站起身来。
“如我递交的资料上所示，我们的饮料名叫健力宝，是一款专为运动量身打造的饮料，它也是国内首款电解质碳酸饮料，除去饮料本身的作用外，还具有缓解疲劳和增加新陈代谢的功效，非常适合运动员饮用。”
此言一出，会议室里顿时议论纷纷，并非每个人都提前对健力宝作过了解。
“居然有这种饮料？”
“是啊，听起来更像一种补品。”
“如果情况属实，那还真是个好东西。”
“只怕不是。这个缓解疲劳，我还能够理解，但增加新陈代谢……”
郭永坤一直留意大家的言语和表情，适时开口道：“我们将健力宝定位于运动功能性饮料，至于它是否安全可靠这一点，各位领导完全不必担心，我这里有一份资料，大家过目一下就知道。”
说着，拎起公文包，从里面取出一沓文件，踱步离开座位，见人发了一份。
“北大的检测报告？”
“哟，那确实是权威结论。”
作为这个年代的中国第一学府，北大的权威性，无人会去质疑。
大家接过资料后，纷纷低头查看。
内容很详尽，包括健力宝中到底蕴含什么成份都一清二楚。
这让郭永坤不得不感慨，科学就是科学，北大的化学教授仅用了一个礼拜不到的时间，就将健力宝的所有配方材料，全部分析出来，没有遗漏一个。
当然，材料比例他们肯定不知道。
这份资料的最终结果显示：健力宝无任何毒性，不会对人体造成伤害。
有些简短，不过大抵够了。无任何毒性，就说明可以开怀畅饮；不会对人体造成伤害，应该足以区分它与兴奋剂的差别。
郭永坤不太了解兴奋剂，但想来都会有些后遗症吧。
“嗯，这一点你们做得不错，你所谓的运动功能性饮料，在我国确实尚属首款，大家都不了解，所以安全性是首要前提。既然北大方面都出具了检测报告，证明了它的无害性，那就可以作为一个参考。它口味如何呢？”
“这个我就不说了，说得再好，也不如各位领导亲自尝尝。”
郭永坤侧头示意，王子强赶紧拆箱，然后给每位领导都送去一罐。
“咦？还是铝罐装的？”
“不错嘛，首先档次感有了。”
“我还以为就洋品牌有这种包装呢。”
易拉罐装的健力宝，使在座领导皆是眼前一亮，要知道另十六个饮料赞助商，他们全是用的玻璃瓶。
这毕竟是要拿到国外喝的东西，玻璃瓶除了多有不便外，还缺少档次。
大家脸上都挂着笑容，纷纷扯开拉环，霎时间，一股浓郁的桔子气味在会议室中弥漫开来。
“还挺香！”
有人开始品尝了，饮料进口后，脸上明显有些惊艳和意外之色。
后面尝到的人，差不多也都是这副表情。
一群领导中，也就于国庆笑呵呵地左顾右盼，一副看戏的模样。
“这味道不错嘛！”
“对呀，我觉得相当好喝。”
“不简单不简单，后起之秀啊！”
“怪不得他们这么有底气，这是真的有实力作为支撑。”
大家全部品尝过饮料后，再望向郭永坤的眼神，明显有些不同。
要知道这是一款市面上根本没有听说过的饮料，而且在申请资料上对方也大方承认，他们是一家新投产的工厂。而另十六家呢？
都是来自全国各地的大厂，有些经营历史已经几十年了。
可从饮料口感上讲，这个健力宝应该来说完胜他们。
“很不错。”首位的领导先赞扬一句后，继续说，“不过你说你们这款饮料，具备缓解疲劳等功效，北大检测报告上并未显示啊。”
郭永坤何尝不想让北大教授将健力宝大夸一顿，可人家不夸，他也没办法。甚至可以说如果没有姐姐的关系，他连将饮料送进北大化学检测室，都不是那么轻松的事情。
“是这样的。”他解释道：“北大的化学检测，只是针对饮料成份进行分析，至于缓解疲劳等功能性方面，如果真要检测，想必是要进行人体测试的，所以他们才没给出结论。
“不过大家可以看看饮料成份表，里面确实包含电解质，而这种东西本身就具备缓解疲劳和增加新陈代谢的功效，这是科学常识。”
他试图这样去解释，而且也没有歪曲什么，然而，这年头还真没几个人具备良好的科学素养。
否则也会有那么多人头顶铝锅，试图去接收宇宙能量了。
“你说的这个，我们会去核实，但现在的问题是，我们刚才都喝过这款饮料，好像……也没感觉身体变轻松了或怎样呀。”
首位的领导说完这话后，还下意识望向其他人。
众人晃晃脖子、抬抬手，然后纷纷摇头。
郭永坤真是服了这帮人，当健力宝是什么，仙丹吗，随便抿两口就能体验到明显效果？
“可是，领导们，即便这种效果很难用感官去明显体验到，但我们的健力宝依然具备很强的优势啊。
“首先，它采用了易拉罐进行灌装，毫不逊色那些国外大品牌，运动健儿们走出国门拿在手上喝，显档次不说，也有面子。你们能想象一下他们在奥运会会场上，拎着一只玻璃瓶灌汽水的场景吗？”
诸位领导被他说得面面相觑，蓦然一想，那场面确实挺寒酸。
“其他饮料厂就不能采用这种包装？”有人提出质疑。
这一点，还真可以。郭永坤很清楚，上辈子的1984年，健力宝的易拉罐就是从羊城百事可乐工厂搞的。
当然，这话他不会说，“他们没有设备。”
这是实情，此时国内饮料厂，哪怕强势于北冰洋，都没有易拉罐生产线。
倒不是买不起，更多的大概还是感觉没必要。
三毛钱一瓶的北冰洋广受欢迎，何必要增加成本，多个铝罐至少贵两毛，变成和洋品牌一个价格，老百姓会买账吗？
“其次的话。”郭永坤趁热打铁，“刚才各位也喝过，我可以很自信的说，健力宝的口感，将完全碾压目前我国生产的其他所有汽水。”
这话说得很霸气，也很嚣张。但现场并没有斥责的声音，因为他们早已在心里做过比较，健力宝的口味确实无可挑剔。
“我觉得健力宝不错。”有位女性领导于是说。
郭永坤向对方投去感激的目光。
“我也觉得很好，正如对方代表所言，即便那些功能性无法清晰地体验到又怎样，单从档次和口感上讲，健力宝仍然是款独一无二的产品。”说这话的是于国庆。
郭永坤同样看看他，不过并未流露太多情绪。于哥这边，以后有的是机会感谢。
“是啊，健力宝对比起来的话，确实竞争力十足……”大家开始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各位。”这时，一位领导突然开口，“我刚才仔细看完对方的申请材料，有一点，我或许要提醒大家。”
他说到这里顿了顿，眼神环视众人后，继续说，“对方工厂的全名，叫作河东市德一村健力宝汽水厂，性质是村集体挂靠单位。”
“什么？”
大家闻言，不少人明显愣了一下，然后赶紧翻看入场前就分发到手的资料。
“还真是！”
“这位同志，你们是集体挂靠的单位？”有人望向郭永坤问。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这一点郭永坤其实早就意识到，但今天来到这里，见没人提，原本还暗自窃喜。他自然不会主动提及。
不曾想，并非就这样过关了，而是领导们都太忙，很多人根本没细看他们的申请材料。
“是的。”这种事情根本无法隐瞒。
“那不行！”
“对呀，这怎么可以，奥运会这样的大型赛事，正是扬我国威的时候，赞助商当然得是国营工厂！”
不少原本从表情上看已然接受健力宝的领导，此刻纷纷摆手摇头。
郭永坤苦笑，挂靠工厂果然是后娘养的。
“领导们，容我申诉一句，这又有什么关系，我们厂从本质上讲，不也是属于国家的？”
“话是这么说不错，但……”
“这样吧，你们的候选名额依然保留，不过此事我们还需要研究商讨一下，今天先这样吧。”
……
回到宾馆后，郭永坤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仔细分析了一下当前的处境。
诚然，健力宝的优势很明显，档次和口感，这两点体委的领导也都点头默许了。
相信这也是对方保留他们名额的原因。
但劣势更加明显，甚至，无力改变。
“不行，这样只是一个五五开的结局，太危险了！”
奥运会四年才一次，而且1984年的奥运会，还是我国阔别半个世纪后重新参入的第一届，有多么吸引眼球，或是说有多大的广告效应，根本无需赘述。
郭永坤必须把握住！
他托腮坐在床上，眉头紧锁，努力思考对策。
集体挂靠的劣势避无可避，那么眼下摆在他面前唯一的一条路，或许，只有增强自己的优势。
当优势强大到可以忽略掉劣势时……
“对了，就这么干！”
他猛然站起，奔向楼下前台，一通电话挂到北大。
这是郭永慧留给他的电话，她们宿舍里唯一的一部，在宿管员的房间。
“喂？”
“大姐，还记得我吗，郭永慧的弟弟。”
“哦，记得记得。”
宿管员阿姨岂能不记得，这小伙子可讨人疼了，上次陪他姐出去玩回来时，还给自己捎了一兜苹果。
“找你姐对吧，我这就去喊，你过几分钟再打过来。”
“慢着慢着，大姐，麻烦你把姚青姐也喊上。”
“姚青？哦，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