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黎川用力摁着袁浩的肩膀，说：“我明白，我明白。”
以前的时候，江黎川活得像游离于正常人世界之外的魂魄，因为不解，所以冷静理智地看着众生百相。能把他和人类悲欢连起来的，仿佛只有一个聒噪的黎江江，黎江江就像在他的真空层上打开了个小阀门。
哦，之后又有白杨，打开了第二个小阀门。
没有这小阀门也就罢了，他愿意在真空层里待一辈子。
但小阀门时不时传进来的东西，有时让他恼，有时让他快乐，很多时候，又让他感到迷惑。疑惑到他想彻底打碎那层真空层，真真切切地踩在这世界的地面上，感受周围人类的悲欢。
于是他把手从阀门里伸出去，拉着黎江江的手，一点一点从真空层里钻出来。
这个过程中，他接触的每一个人，学生、师友、家长，都为敲掉这个真空层贡献了一榔锤。
终于，他踩在了地面上，不再只是情绪的旁观者，而是共情者。
他会带着顶着一头五颜六色的苏烈去吃饭理发，会把任岳从那个巷子里救出来，会去杨宁家劝解杨宁，会驱车寻找章姝，会为尹钰感到疼痛愤怒，会努力学着观察每个学生的情绪，会学着和各式各样的家长沟通，会坐在这里因为袁浩的泣不成声而难过。
“浩子，我明白。”江黎川抚着袁浩的肩，温和地重复着这句我明白。
待袁浩再次努力平静下来，江黎川说：“但今天是年夜，你不能让你妈妈自己过年吧？肯定已经做好一桌子饭菜，等着你回去，边看春晚边包饺子。”
“浩子，你生日月份晚，上学晚一年，你已经十八岁了。天塌下来，可以难受可以哭，但洗把脸，还是得想办法把天再撑起来，对吗？”
“这件事，说与不说，怎么说，都是你的决定，但不能逃避。我相信你，会找到一个妥善的办法的。”
“回家吧。”
把袁浩送到楼底下，江黎川又叮嘱了一遍袁浩，一定要思虑好怎么解决，拿不准可以随时给他打电话，谨慎周全，要像写数学题一样。
因为这个数学题，袁浩冻僵了好几天的那颗心，忽然被注入了两分喜剧情绪。
袁浩点点头，下车了。
江黎川看着袁浩走进玻璃门，又等了老半天，确定袁浩不会过家门而不入，才放心地离开。
江黎川回到家，全家无双灼热的眼睛盯着他看。
“找到了，送回家了。”江黎川说。
全家松了口气，黎江江捂着心口夸张地直接从沙发滑着滚到地毯上，说：“thankgod.”
听这腔调，江黎川就能猜出来电视里现在放的夏洛克。
江黎川走过去，把黎江江从地上提起来扔回沙发上。
黎江江也就顺势，重新躺下来，把脚放江黎川腿上，眼神看看茶几上的坚果盘，说：“洗手了吗？帮我剥碧根果吧。”
三天不打，上房揭瓦。
这八个字估计就是为黎江江发明的。
江黎川说：“没洗，不剥。”
黎江江抬起上半身，伸长胳膊从茶几的抽屉里抽出来张消毒湿巾，拉过江黎川的手擦了擦，说：“现在可以了，剥吧。”
江江妈妈正好经过这里，说：“找着挨揍呢你？你哥这两天没训你是吧？”
黎江江晃晃脑袋，冲妈妈做了个鬼脸。
江黎川看着黎江江的模样，觉得又可气又可爱，还是忍不住嘴角挂着无可奈何的笑，抓过来碧根果剥了起来。
江黎川边剥边说：“换一个吧，看了多少遍了，台词你都背下来了。”
黎江江说：“脸看不够，声音听不够。”
“听相声吧，符合过年的气氛。”江黎川说。
“看汉尼拔吧，也挺好的。”黎江江。
江黎川乐了：“真找揍呢？”
黎江江赶紧讨好地笑了笑，拿过来遥控器，退出当前的播放，找别的视频。
“《怦然心动》，行吗？”黎江江问。
江黎川抬头看了眼电视上被选中框框柱的电影，点点头说：“行。”
印象中，黎江江好像看这个电影很多次了已经。
刚开始的一小部分，黎江江边看边摇摇头说：“啧啧啧，虐妻一时爽，追妻火葬场。”
“什么乱七八糟的？”江黎川没听懂。
江黎川把一捧碧根果仁递过去，看见黎江江神色还很平静，有些惊讶。
电影已经演到女孩的爸爸画了一颗无花果树给女孩，以前黎江江看到这儿，已经涕泗横流了。
“这次怎么不哭了？”江黎川又抓了一捧山核桃。
黎江江说：“脱敏了吧，只是鼻头酸酸的，能忍住。”
电影进行到了男孩的外公和男孩晚上出去散步，一老一少看着已经不存在的无花果树，外公说：“someofusgetdippedinflat，someinsatin...someingloss，buteveryonceinawhile...youfindsomeonewho’siridescent，andwhenyoudo...nothingwilleverconpare.”
有的人黯淡浅薄，有的人光彩万丈，有的人败絮藏心，而当你无意间邂逅一个灿若虹霓的人，从此之后，世间只得一个他。
江黎川无意间瞥了黎江江一眼，惊讶发现，黎江江怔怔得看着电视屏幕，满眼泪水。
这时候江爸和黎川妈妈也从这儿经过，看了一眼黎江江，继续该干嘛干嘛。
大家都习惯了黎江江坐在沙发上对着电视又哭又笑，跟着电视里的人物同哭同笑。
但江黎川觉得惊讶，因为他记得，以前这个片段，黎江江是没哭过的。
江黎川虽然陪着黎江江一次次看过这个电影，但没有一次是不跑神的，这次也是，他都没怎么仔细看这一段到底说了什么，也没仔细听外公说的是什么。
“江江，看好电视了吗？过来擀皮儿好吗？”江江妈妈喊道。
黎江江回应：“来啦！”
黎江江把脚从江黎川腿上收回来，坐起来穿上拖鞋，抽了张纸擦擦眼泪，往厨房走。
黎江江也不不知道自己怎么了，从前看这一段，只觉得男孩的外公很好，心里并没有什么其他触动。但刚才，外公的话随着温柔的背景音乐出来的时候，黎江江心里跟着默念出来外公的台词，忽然就热泪上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