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坎下坤上,地水师,六三,师或舆尸,凶。”
大秦太史令呈上卦卜成象,此乃太常寺沐浴戒荤,推演三日方窥得东北方向隐含气运。
卦象指示王贲所率大军将会遭遇困厄,损失惨重。
嬴政允了太史令连夜求见,却在得此断言,本旧不算美好的脸色顿时阴沉得吓人。
只觉得这大半夜被人扰了清净,还沾上一耳朵晦气,看那太史令顿时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
“可有解?”嬴政几乎是咬着牙在逼问一个化解之策。
太常令压着胆怯,鼓足一身胆气,瞪大眼睛,全然惊恐于嬴政的霸道无理。
“君上,此乃天意!”
天意如此,岂可逆天,这位秦王的要求几乎是有些惊世骇俗。
“天意?千百年前你们这些巫师可是算出来周天子的结局,大周朝会在今天分崩离析,会由那贫瘠之地的秦取代?”
“君上恕罪。”
嬴政一脚踹翻那桌上的卦符,见那太史令明明吓得脸颊肌肉紧颤,却还在故作不卑不亢,嬴政不曾给他留有任何回绝的余地。
他用真金白银养着的人,若只能断出这所谓的吉凶,他又何必捧他们成为九卿之首,给予他们人间的名利地位。
“寡人只有你们的化解之策。”
他们不过是挂着可通神明的名头,本质还是肉体凡胎。既然食君之禄,就要担君之忧,借着卦象传神意,不过是给了王者征伐攻略、封赏惩处的由头。若是一群人连一个由头都造不出,与他说什么天意如此,他们也只会因为无能砸掉饭碗。
“莫要与寡人说什么天意,除非你们想回家吃自己,普天之下应该不会少了不与寡人谈吉凶的巫师。”
俯视堂下,任凭太史令跪地俯首,嬴政已然拂袖而去。
他信神不假,可他又怎会信这些登上朝堂的所谓神使真的通神,信什么天意不可避。
什么究竟为何?他们当真知道?
一群吃着五谷杂粮,月领俸禄,贪名赴利的人,他予以所需,他们就该为他办事。一群不懂契约精神的人,脑子里是塞过稻不成,还真将自己当作半仙。
于是隔天清晨,从太常寺传出卦书,八百里加急秘密送至远东。
这个年关有人注定是过不安生。
再将目光一路往南,略过田齐,直击那荆楚大地。血流成河,浮尸百万,饿殍遍野的人间惨剧随处可见。
此乃继灭赵之后,王翦手下最为惨烈的一战。比之战神白起的百万白骨枯,王翦在楚地的杀虐已然不遑多让。
曾经的百年繁荣,如今却化为一派人吃人的景象,宛若人间炼狱。
百姓家中无米下锅,树皮草根被一场场战火焚烧个干净。那百姓锅里烹食的唯有肉糜,人尸做肉餐,还得挑个新鲜,气绝不久的。
肉食场上,猪羊千金,人尸三铢论斤出手。
父食子,幼食长,人用千年进化出的人性道理在战争之下荡然无存。
当求生艰难,兽性占据身躯,支配意识,又有哪个还顾得上身为人的体面!
为了生存的欲望,即便是蚕食同类也可咽下恶心,吞食入腹。
可这一切苦难似乎怨谁也无济于事,痛恨亲人残暴,可明日大秦战车依旧如常碾压,埋怨楚军无能,可这些士兵里头有家中的儿子,父亲,兄弟,他们真的去了战场在以命相博。
他们谁也怨恨不了,只能痛说天不开眼,降临这等天大的祸事。
以摧枯拉朽的态势,王翦齐聚六十万围困项家君于寿春,将在楚国王城之下推翻楚人百年不可一世的繁荣。
例行旧习,凡攻入敌方主营,秦军必会给予敌方最后短暂的喘息。
秦军前锋将领单枪匹马奔于楚京城楼之下,奉主帅将领送去劝降书,附以太常寺出征前批卦。
送一副比卦,意思简单。或战,或降,任君挑选。但不宁方来,后夫凶。
尊重敌首,同样是最后的警告。所述只为简洁粗暴,是问对面的朋友战至此,服气与不服,若不服便打到你服为止。
而这封劝降书送不到楚王手中,项家军占领京都,镇守城门。劝降书可不入城,更无需放于渚宫案头,送至城门口项家军便可一举拦截。
得兵权者,得政权,今天的楚王不过只剩一介虚名。
战与降,便由项家做了主。
项燕翻开那降书中傲慢之词,再附上那卦象顿时激得怒火中烧,全身肌肉紧绷气得肝颤。
那送降先锋大将已经驾马返程,却在众目睽睽之下,楚帅项燕登上城楼,一箭射杀那先锋大将。
是以,楚人所示之决绝一目了然。这将是一场赌上一切,拼死一博的血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