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医，这世上可是真有仙人？”
章台殿中，门户大开，石砖光可鉴人，天上弯月映在地上，点亮一隅的昏暗。丹药房制出新药，徐福亲自送来。
普天之下只有嬴政才能成就他，徐福敢说他从未见过仙人，他的几十年只是在追寻接近仙人的路径。但是这一切可能终其一生都无法考证，在道家正统中他这一门不为所容，在他们眼中他这就是歪门邪说。
但是他这些虚无缥缈，嬴政信仰。只因嬴政足够迫切，任何一人拥有他的一切，都不会舍得就这样死掉，归入尘土。
生前雄韬武略，风光无限，生命终结一如芸芸众生，他有怎会甘心。
“君上，仙人未至，凡人可以追寻，邀其现身。不周山倒塌，仙人依然受百姓祭祀香火，凡人未必永远失去了问仙的可能。”
摆在他们面前的就是一座庞大的宫殿，若是将来真的落成必定是古今第一宫，那商周王宫在它面前也是不值一提。
徐福此人向来是一副仙风道骨的样子，除去寻仙问道似乎对其他一切再无痴迷，如今却为这一处人间仙宫而震撼，双眸尽显流光为之惊艳。
“这里将是前殿东西五百步，南北五十丈，上可以坐万人，下可以建五丈旗，周驰为阁道，自殿下直抵南山，表南山之巅以为阙，为复道，自阿房渡渭，属之咸阳。怎样？有此仙宫，可否请的仙人下来指点迷津？”
待到天下一统，如此仙宫将拔地而起，傲然于世。一切尽在展望之下，嬴政却仿佛已经看见在那渭河以南，一座座宫殿比邻而居、屈曲簇拥，廊腰缦回、盘结缠绕。在曲径通幽处，金光乍现，似有仙人降临。
“因其形四阿旁广，暂名阿房。御医可还觉得阿房宫如此格局有不妥之处，徐卿可是有见解。”聊起阿房宫，嬴政心潮澎湃。正是兴起，又瞧见徐福站在旁边欲言又止，嬴政有些悻悻的只得给他畅所欲言的机会。
但徐福却显得迟疑，他拿不准该不该在这时候泼冷水，将另一层意思说清楚，熄灭嬴政此时的无限畅想。
“敢问君上，修成阿旁宫需要劳役几何？”徐福顿时双膝跪下，俯首问道。他在提着脑袋清理障碍，他此举若不能置之死地而后生，他今天就可以死透了。
“至少六十万。”嬴政俯视跪着问话的人，就站在徐福面前，玄色鹿皮靴在徐福的视线之下近在咫尺。声音未有起伏，却极度迫人。
徐福尽力表现出不卑不亢，就得拼命守住自己的声音不发颤。“木石又要取自何处？”他尽量说得简短。
“天下尽归大秦，天下山林修一座阿旁宫绰绰有余。”
“君上，仙人照拂众生，君上大兴土木造天，仙人难道真会来此下凡驾临此间？”
此言一出，两人之间顿时陷入死寂。徐福默默的闭上眼睛，原来真正到了面临生死的时候，他也并不是以为的那样毅然决然。
嬴政凝视着他的颅顶，久久不言语。突然退开，看着一身孤胆徐福的样子莫名的笑了。
“那徐卿认为该当如何？”
玄色的长靴一步步远去，但是那笑声却是透着股寒意，足够将人活活冻死。
“君上应当杀了那劝诫之人，要君上如此劳民伤财，既是诋毁仙人仁慈，也在迷惑君上失道。”
“看来徐卿有更妥当的法子？”
他暂时不用死，但能活多久还得看造化。
他们这一行专攻寻仙问道，走人间的道，登羽化之仙境。说难听了，就是坑蒙拐骗，欺负外行不懂。
所以，在这一行，同行倾轧是常有。输赢还得看谁技高一筹，谁够胆。
“君上，天地孕育众生，仙人替天行道，与天地共生。人虽不能飞天，但神仙却可入地。仙人下凡，凡间定有仙境供其栖身。臣少年时游历山河，听得齐人传说那东海之中有蓬莱、方丈、瀛洲三座仙山，有仙人居于此。曾在百年前，有齐鲁渔民出海迷失，在海上漂泊多日，却在海上雾散之时见到蓬莱仙山。后来同村人皆以为那渔民多日回不来，必死无疑，谁知却在半月之后人又完好无损的回来。听那渔民说是在见着了海上神仙，在他即将命丧之时施仙术救他一命。又看在那渔民找到雾中仙山，颇有仙缘，仙人给指了方向，那人才得以顺利归家。”
“如你所说那只是传说，你如何担保那故事非虚？”
“君上，渔民的际遇臣可担保千真万确。那渔民乃是臣家中老祖，老祖当年时常出海捕鱼，只在那一次迷了方向，却机缘巧合见到仙人，臣一族得以留存繁衍至今，是因仙人照拂。臣愿为君上出海寻找仙山，求得仙人指点，助君上长生，大秦万世千秋。”
“老祖当年种下仙缘，家族世代虔诚供奉海神，臣甘愿终其一生追寻仙人，望君上成全。”
徐福双膝跪于堂下，脊背坚挺。他相信世上有神仙，坚信徐氏就是凡间最接近仙人的存在。寻得仙人，他并非追求长生不死，而是为延续家族荣耀。老祖当年际遇世人谁也不知真假，却支撑了家族百年尊崇。
在百年之后，天下格局已变，齐国不再强盛，甚至即将不复存在。他不愿徐氏一族跟着齐国覆灭，为家族繁衍留存、荣光依旧，他甘愿冒险。
面对新的国家，新的君王。与张家不同，他徐福心甘情愿侍奉新王，只要嬴政相信徐氏就是最接近天的存在，给予他在人间的尊贵荣耀。
嬴政端坐于案前，盯着堂下徐福，手指敲击着扶手。
那指尖一下下的叩击实心金丝楠木，像在敲击人心，实实在在的煎熬折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