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这背上的伤口裂开得倒是齐整，缝合起来用不着下几道针脚。”韩终端着烛火，凑近她的伤口，细细地观摩。
“这用不着你说，她中这一刀下去没当场瘫了，得亏这她这脊背练得不错，要是换作白肉必定早就皮开肉绽，不但不能裂得如此齐整，待会儿还得费劲剥开肉脂取出腐肉。”
三爷一边用火燎着刀刃，一边应和着韩终，两人完全没有顾忌郑合欢还是半醒着，似乎在他们眼中，趴在眼前的就是一块猪肉，他们只是寻常的探讨着肥精。韩终从外边接过麻酒，抱着酒坛晃荡着，而后接了一海碗看其成色，呼扇的气味凑到鼻下。
“是喝下去还是敷上去。”韩终已经可以确定麻酒并未差错，而后端着药碗到床边上，毕竟是三爷动手他只是辅助，还是得尊重他的习惯。
三爷听他这话，却忍不住与他斗起来，也许这就同行鄙视。
“这一碗烈酒下去，她不得气血上涌，血流成河，到时候人血流干了我何必费这功夫。”三爷斜了他一眼，赤裸裸的嘲讽他的无脑。
“三爷，这不怕的，我带着凝血丸。”韩终既然给他选择，那必然是有把握兜着，此乃药师与生俱来的倔强。
不同于三爷的摆在台面上的嘲讽，韩终还是不疾不徐的态度。技高脾气怪，齐三爷虽说性格恶劣，但他的专业那是没得说的，更何况眼下他是主手，总不能在这里更他顶起来。况且，按照韩终的性格，要与人吵起来也是相当不容易。
见他事前准备如此齐全，三爷也一时间哑口无言，没了脾气。又突然看向躺着的郑合欢，像是才想起来她还醒着。
“是要在你身上动刀，你来选，是要醒着还是睡过去。”三爷一脸平和的说道，显然是借她化解尴尬，找台阶。
郑合欢半耷拉着眼皮，满脸生无可恋的样子，有气无力的说道“我选快的。”
很好！三爷顺势下了台阶。
“给她灌下去。”三爷全了面子，又恢复之前的说一不二。
当然了，有凝血丸，谁还用湿敷的法子，等待麻药起效都得天黑。
早不等三爷指示，韩终已经拿上了凝血丸，上前一言不发的扶起郑合欢，喂药丸，灌麻酒，一气呵成。随后将人放平，等着人药效上来人睡着。
“三爷，结束之后，打算要用何方子将养？”韩终一边为砭石、青铜刀具消毒灭菌，一边问道。
然而，他们都清楚此次开刀，失败在半成之上，最终人是否能完好站起来也是未可知。他们不过是在最乐观的打算。
可也是没有办法，他们能想到最坏的结果。可那是郑合欢承受不住的结果，她还年轻，从此以后，再站不起来，用不了剑，对于她只会是生不如死。
不到半个钟头，郑合欢悄咪咪的睡过去，二人相视一眼，顿时了然。
韩终已经将道具针线备好，捧着灯盏为其掌灯。三爷狠狠的掐住虎口，稳住心神，接过韩终递上的刀具，表情是前所未有的严肃，下刀伸进伤口峡谷之间。
里面一旦开始，那便分不得神，不可再中途停下。
“公主到底为何执着于我？”
栎阳公主并未将高渐离送回乐府官署，他们要去的地方已经错过了乐府。她就是欺他如今看不见，她明知道这样纠缠于她的名声无益，她真的要逼他死不成？
“跟我来的小吏你将他们如何了？”他可以隐约听见外面的动静，尽管他们始终闭嘴不敢说话，他也能猜到那两人已经不在车上。
“方才只是派人将他们送回乐府，不过是暂时看着他们，不会对他们做什么。”栎阳公主淡淡的说道。
他知道栎阳没有骗他，那两人身上的松香味道消淡了，与此同时，他闻到风里有银杏树的气味。
而这里距离乐府很远，他不知道栎阳带他来的是什么地方，但是显然她已经事先阻止那两人通风报信，这次留下他，她必然不打算很快放他离开。
“栎阳，你我之间已是过去，你也已经嫁于人妇，又何苦执着于我？”
“过不去！你陪我治好了双腿，后来你却突然消失了。我再见你，你瞎了。高渐离，你不要将我当成傻子！”
她的腿从娘胎里出来就没有知觉，她的娘亲中毒之后拼着最后一口气将她生下，那毒未能将她毒死却要走了她一双腿。
当初他为了帮她站起来，她知道他在亲自试药。几年的时间里，他几乎每天都在试，他一个正常人，她怎么可能感觉不到他的视力在一天天的变弱，他不知道他身上浓重的药香在她身边从未散去过。
她原本想着等到站起来，她也可以像正常人一样永远的与他在一起，然后伺候他一辈子。可是就在她站起来的那一天，他走了，他不要她了。她不知道那几年他去了哪里，他彻底从她的生活里消失，药香也从此消散了。
后来父亲叫她嫁人，可笑那从未照顾她一天的父亲，头一回对她慈爱竟是为了行使父母之命，给她指婚。奈何她不敢不从，那个人用他的性命作要挟，她能怎么办？
她成了别人的妻子，他回了燕国名扬天下。只是她不知道是在何时彻底瞎的，若是早知道，她应该已经活不成了。
“你想多了，我瞎了眼睛便是我的命，与你没有任何关系。”高渐离依旧还是否认，这一次比之前每一次都要坚毅。
“高渐离，我说了我不是傻子。既然你已经回来，我便不会再放开你。”栎阳站在他的面前，他的五官已经比记忆中成熟了许多，人也瘦了。可是他就是他，他回来了，她这一辈子都不会放手，已是生死置之度外的那种。
“这个地方我时常派人过来收拾，你虽然眼睛看不见了，但一切还是原来的样子，我领着你，你应该可以感觉到熟悉。”
他们所处的地方是已经废弃的冷宫，她向父亲求了这个地方，将它保留下来，里面的一草一木也都保留着曾经的模样。
“栎阳，我们回不去。你将这些死物原封不动的保存，他们也会不断的折旧老损，这里落下的树叶也早不是当年的那一片，物尚且会变，更何况是人。接受现实吧！栎阳，我们已经回不去当初。”
他摸索着廊道凭栏，确实还是在记忆中的方位，可是栏杆已经悄悄的出现斑驳残缺。他们哪还有可能重拾曾经？
“所以，东西老旧了，你也已经不要我了，是么？”她就站在他的身后，看着他艰难摸索的路径还是要离开，她控制不住流泪，死死的捂着嘴巴，她不想哭出声教他听见。
“栎阳，回不去了。”
还是同样的一句话，却他能给出的唯一的答案。
他这样的人，怎么要得起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