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吗?真是辛苦你了。”
陆云开始对凌雅的创作领域之广感到无言以对。
“对了，陆云。”
凌雅似乎也看出她的想法，于是提议：“我们一起吃个饭好吗?我已经预约一家很好吃的餐厅。”
“……各付各的喔。”
陆云觉得自己没有拒绝对方的余地，只好针对这点进行最后的抵抗。
“各付各的是什么意思?”
“就是我自己吃的饭，我自己付钱。”
中了凌雅的圈套、与她见面就罢了。
如果还让对方请客。
陆云虽然已经退让，还是没有办法接受这一点。
「锦小姐帮我们付钱了。她说可以报帐所以不必担心，还说吃不饱可以尽量点。」
凌雅的回答完全粉碎陆云的最后一道底线。脑中浮现锦小姐的脸，忍不住暗中咒骂她五次。
可恶的家伙——
午后造访锦小姐预约的店，是一间时尚高雅的餐厅。
餐厅的室内设计从一开始应该就是打算引进户外的强烈日光，活用木纹的装潢虽然是人工产物，依然营造出一种彷佛置身森林的感觉。
不过这家餐厅可不只是装潢好看，料理方面也是完美无缺。以法国菜为基础、精心烹饪的创作料理，装在小碟子上陆续端了出来。
「……可恶的家伙。」
陆云认为这家店也是隶属于锦小姐的公司旗下。锦小姐对于事业表现总是闭口不谈，但是为了打造出好东西，她一定是不惜重金。陆云对她这种能将理想具体呈现的能力不禁感到又妒又羡。
「陆云，你刚才说什么?」
坐在对面的凌雅正在等待下一道菜，似乎完全不知道陆云的复杂思绪，她们是头一次一起用餐，虽然不关自己的事，不过两人分明年纪相同，陆云却为对方犹如小朋友的餐桌礼仪感到很丢脸。
「你吃东西的时候不能注意一点吗?」
陆云忍不住指责对方。
「因为我很少在外面吃饭啊。况且锦小姐也对我说，想吃就尽管吃，没有关系。」
「别把错推到锦小姐身上，这是你个人的问题。难道你从来没有跟某些重要人物一起用餐吗?像你这么有名的人，有时候应该也会接受其他人的邀请吧?」
陆云不禁开始比较凌雅跟自己的际遇。结婚之后为了先生的工作需要，陆云有过多次陪同出席餐会的经验。她的先生也想对外宣传一下这位身为艺术家的妻子，所以经常找陆云共赴宴席.
所谓的社长夫人就是如此。扮演一个好妻子也是先生当初提出的结婚条件之一，陆云对此并没有什么不满。
不过，这种事似乎跟凌雅八竿子打不着。
「你是说接待客人吗?那些全部交给锦小姐负责。」
「恩……我想也是。」
「我以前也觉得这点很重要，所以试着亲自上场，结果完全不行。因为我只要一想到其他事，马上就会忘了眼前的来宾。所以锦小姐好像也放弃了，再也没有提过这件事。」
凌雅的脸上浮现出天真无邪的笑容，陆云不禁有点佩服对方的无厘头。毕竟要让手腕高超的锦小姐放弃，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那你平常吃饭怎么解决?看你的样子应该不会煮饭吧?」
无计可施的陆云只好改变话题。
「平常……我好像没在吃饭吧。」
凌雅的回答再次让陆云跌破眼镜。
「……那会饿死吧。」
「恩，所以小姐有时候会来看我，还会带吃的东西过来。」
「你可以请个佣人啊。钱应该不是问题吧?」
「恩——可是家里如果有不认识的人，我会心神不宁。」
「你可以拜托锦小姐帮你找啊。她应该有办法介绍几个优秀的女佣吧?」
陆云忍不住回了一句，凌雅却露出一副不可恩议的神情。
「如果行得通，锦小姐应该会主动帮忙吧……难道不是吗?」
「恩，也有道理。」
「啊、我倒是常吃拉面呦。在我的工坊附近有一家开到早上六点的店，那里的拉面真的很好吃。」
「世界知名的艺术家竟然喜欢吃拉面?」
「不可以吗?」
「也不是不可以。」
陆云只是觉得对方应该多注意一下自己的形象。
「可是真的很好吃。那家店只有晚上才开，下次我们一起去吧。」
「……跟你一起去?」
陆云心想，自己跟对方的交情何时变得这么亲密。或许只是她单方面的看法，但她一向认为自己跟凌雅的关系很差，今天也是认为不会碰到对方才会来到会场。现在两个人竟然开始讨论一起吃饭的事，这让萤子感到非常不可恩议。
「不可以吗?」
对方以开朗的表情反问，反而让陆云觉得拒绝的话就是认输。
「如果我先生跟母亲同意的话。」
陆云只好试着敷衍过去。
「陆云的先生是个罗唆的人吗?」
「不会，他平常很少管我。」
「那为什么还要问他的意见?」
「这……因为我还要照顾小孩。」
「啊、说得也是。我上次有看到陆云你的小孩。」
「什么时候看到的?」
陆云不由自主如此反问。她偶尔会带小孩出门，所以也不是没有在外头被看见的可能性。但是真的碰巧被凌雅撞见了吗?怎么想都觉得不太可能。
「昨天下午三点左右吧。」
「昨天下午三点我在家里啊。」
陆云觉得事有蹊跷。
「恩，我也在家。我那个时候正在吃锦小姐带来的蛋糕。」
「……那怎么会看到我的小孩?」
「这个嘛……那应该是叫DVD没错吧?锦小姐帮我把陆云出现在电视上的画面录下来，还说跟你见面之前，先看看那段影片比较好。」
「原来如此。」
陆云终于搞清楚了，她实在很想对凌雅说：「你为什么不早说呢?」不过凌雅又抢着问道：「你的小孩好像已经很大了，现在几岁了?」
「前不久刚满三岁。」
「……那么陆云今年几岁?」
「我应该跟你同年吧。」
「啊、也对，所以就是二十一岁?」
「至少二十二了吧?你连自己几岁都忘了吗?」
「是吗?我可能少过一次生日了。因为没人帮我庆祝，所以才会不小心忘记。」
「你到底想说什么?」
「这个……因为讲到年龄的事，所以想问问陆云你几岁而已。」
「是吗……」
「对了，话说陆云的小孩……」
「这不是我们刚才在聊的事吗?」
「恩，也对。陆云生的是男孩吧?」
「是啊。」
「虽然没什么好讶异的，不过我觉得小孩长得好像陆盛。」
凌雅满脸笑容提及这件事，接着她就好像暂时忘了眼前的陆云，思绪一下子飞回过去。她当然不是在回忆陆云的小孩，而是想起陆云的弟陆盛。
「恩，那是当然的——」
陆云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于是两人之间笼罩一片寂静。虽然下一道菜已经上桌，但是凌雅不知道是对这道菜没兴趣，还是刚才过度吃惊，所以完全不打算动手。
「恩……那个、话说回来……」
陆云绞尽脑汁思考话题，却说不出半句话来。她知道自己说出凌雅不愿提及的事情，却又遍寻不着能够闲聊的话题。
「马冴是个怎么样的女孩?」
或许正因为这样，陆云竟然脱口说出自己所知最危险的话题。
自从自己搬出老家之后，与陆盛同居的女孩子。马冴恐怕是凌雅少数认识的几个人。
虽然陆云不知道陆盛对，马冴的想法，但是以凌雅的立场来说，两人应该是情敌关系。在当下这种窘境提起马冴，很明显是个错误的决定。
「你说马冴吗?」
没想到凌雅的脸上迅速出现笑容。
「……我不清楚你怎么称呼她，反正就是名叫有马冴的女孩。」
「马冴啊……该怎么形容她才好呢?」
说到这里，凌雅的意识又回到过去，陆云知道对方再次暂时忘了眼前的自己。
「她是个很普通的女孩。」
凌雅想了一会儿，作出如此结论。
「……还有吗?」
陆云不明白这句话该如何解释，只好继续追问。
「她跟我和陆云都不一样。啊、跟锦小姐也差很多。」
「那是当然的。」
凌雅的解释让陆云更加迷糊，不过陆云也不认为一位极其普通的少女会跟凌雅或锦小姐相似。
「还有跟陆盛也不一样、跟管理员也不一样……跟李奈也不一样。」
「……够了够了，就这样。」
陆云觉得话题越扯越远，赶紧出声制止对方。
「是你问我马冴是怎么样的女孩，我才拼命思考的。」
「……抱歉，是我的问法不对。」
「那你到底想问什么?」
「该怎么说……那个女孩当时很喜欢陆盛吧?」
陆云问得十分直接，这样一来答案就只有「是」和「不是」，就算绫应该也能够清楚回答。接下来关于有马冴的讨论就可以告一段落，自己也能够趁机转移话题。虽然陆云打着如此的如意算盘，不过绫果然还是不按牌理出牌。
「我也不知道。」
「不知道……他们当时不是同住吗?」
「他们当时是住在一起，而且也很珍惜对方，但是这样算不算喜欢，我就不太清楚了。」
陆云对凌雅的说明感到非常怀疑。在一般情况下，只要凑齐上述条件，就能得到两人相爱的结论吧?就算只是一时被感情冲昏头也不能否认才对。
「不过那是根据我对『喜欢』这个词的定义，所以才会无法判断。因为我觉得我对喜欢的定义应该跟其他人不太一样。」
或许是发现陆云心中的不解，凌雅以明显有别于平日的语气补充。
「你的定义又是怎样?马冴这个女孩当时『喜欢』陆盛吗?」
「我认为不是『喜欢』呦。因为马冴喜欢别人的方式，跟我的差别很大。」
结果凌雅越解释陆云的脑袋反而越混乱。陆云不清楚凌雅对[喜欢]的定义为何，所以就算明白两者有所差别也是于事无补。
「而且陆盛当时也说过——」
「……说什么?」
「他说马冴说过：『请不要爱上她。』
「是吗?」
虽然凌雅没有说出这件事发生在什么时候，不过陆云觉得自己可以猜到，甚至连陆盛当时的心情都很清楚。
陆盛一定哭了吧——这让她的心情为之一沉。只要回想自己当时为什么会那么做，她就有一股深深的无力感。
「不过我还是觉得马冴很幸福。」
凌雅对着陆云露出温柔的微笑。
「……我不懂你的意思。」
「虽然我不知道马冴的想法，但是对于这点我很有信心。」
「我还是不懂为什么。」
虽然凌雅从头到尾的解释都让陆云摸不着头绪，不过这次真的是完全听不懂。既然凌雅无法确定当时两人是否相爱，又怎么肯定马冴当时很幸福呢?
「因为不管什么理由，马冴都可以一直跟陆盛在一起，不是吗?」
这句话总算解开陆云的迷惑，也感觉到对方的心情沉静下来。
「虽然平常的你很难搞，这句话倒是说得很清楚。」
「陆云可以接受这种解释吧?」
「应该吧。虽然我不知道马冴是怎么样的女孩，既然你这样解释，我也只能坦然接受。」
「我好羡慕她。陆盛一直陪在马冴的身边。」
「说得也是。」
陆云虽然如此回答，心里还是有所疑惑。绫所说的的确没错，但是陆云怀疑的对象并非马冴，而是倘若自己站在和马冴相同的立场，事情还会有同样的发展吗?
那一天陆云如果事先知道自己与陆盛的关系会被双亲撞见、责难，自己绝不会轻易向健陆盛表明心意。就算当时再怎么冲动，陆云也认为自己会在最后关头踩煞车。
陆云虽然不会为了那天的事感到后悔，不过如果知道双亲会如此痛苦，她一定会按捺自己的情感。
不过马冴的情况不一样，她坦然接受命运的安排。
马冴并不是因为对未来感到茫然所以才这么做。相反地，她很清楚未来的结局，所以才选择走上这条路。陆云认为她的做法的确令人佩服，她无法想像马冴心中究竟要有多强的意念才能作出这种选择。
「我真羡慕那个女孩。」
陆云再次喃喃自语，打从心底羡慕选择这种人生的马冴。
「是啊。」
对陆云的内心感慨一无所知的凌雅笑着说道，接着又像孩子一般吃起难得的大餐。
「恩，算了。」
陆云总算能够赞同凌雅的意见，不打算继续深究下去。
陆云心想，闹别扭的人其实一直是自己。凌雅的个性从小到大都没变，只是自己不喜欢她的处世态度，所以才会自顾自地生气。为什么自己直到现在才能认同凌雅呢?就连陆云自己也搞不清楚。
虽然还是很羡慕凌雅，已经不会再妒嫉她了。
「对了，陆云。」
已经用过料理的凌雅主动对陆云开口。
「什么事?」
「我们还可以见面吗?」
看到对方如此慎重，陆云还以为是什么要紧事。
「……你是说一起去吃拉面吗?」
「啊、对啊。」
「不过话说回来，跟我见面真的开心吗?」
「这个嘛……开不开心我也不知道，不过只要能跟陆云聊天我就很高兴了。」
「是吗……」
「我从以前就很希望像现在这样跟你聊天。过着幸福生活的陆云，虽然听我说话也会觉得无可奈何，不过要是你肯继续听下去就好了。」
「既然你要想像，气氛就不能更融洽一点吗?」
「可是我觉得跟现在的情况很接近啊。」
「或许吧。你说的话的确让我感到有些无可奈何。」
陆云已经无可奈何到了干脆自己承认的地步。
「没错吧?」
凌雅很开心地接受陆云说的话。如果跟她想像的场景一样，或许也算是一件好事吧。
「对了，那幅画也是陆云的作品。」
凌雅放下心中的石头之后，开始转移话题。
「那幅画?」
「我买的那幅画。」
「我不记得有卖画给你。」
「之前我去锦小姐的事务所，看到那幅画很棒所以才买的。」
「等等……你指的该不会是我高三画的作品吧?」
「恩。陆云果然是天才。」
「……这句话从你口中说出来，只会觉得是在挖苦我。」
「为什么?」
「如果我知道想买的人是你，绝对不会卖。」
「为什么呢?锦小姐说那幅画是非卖品，所以要得到陆云的同意才行。难道你那时候不同意她卖吗?」
「……可恶的家伙。」
听过对方的话，陆云才发现自己从很久以前就已经踏入陷阱。
「不过大家真是没眼光。拿陆云的画跟我的相比，陆云的作品绝对比较好。」
凌雅的一番话让陆云许多原本无法理解的拼图碎片，现在通通合为一体。
——凌雅不足普通人。
自己早在几年前就认清这一点，为什么现在才想起来?真是可笑。
高中美术社的顾问——李老师也曾经说过。
李同学太特别了。这句话出自陆云尊敬的老师口中，因此当年陆云一直以为这是形容两人之间的才华高下，现在终于能理解这句话的意义。
老师只是想表达自己与绫都是独一无二的个体。
「陆云。」
凌雅一定也看出自己的心情变好，所以才会主动说下去。
「又有什么事?」
「下次数我油画的技巧吧。我对那方面不是很熟。」
听到对方的要求，陆云又觉得不太高兴。
「我没理由这么照顾你吧?」
「话是没错，但是如果可以，我会很高兴的。」
「总之……你先把那幅画还给我，我再考虑看看。」
听过凌雅的话之后，陆云认为自己完全被锦小姐要了，所以无论如何都得把画要回来。
「好吧，那我一个人研究好了。」
没想到凌雅一下子就拒绝这个要求。
「喂，你不是想要我教你吗?」
「话是没错，可是我也很喜欢那幅画，所以不想还给你。真的要我选择，我要那幅画。」
「那一起去吃拉面的事也免谈。」
「耶?」
这句话似乎让凌雅大吃一惊，她死命盯着陆云，露出快要哭出来的表情，还不断咬着嘴唇勉强按捺情绪。
「……不用为了这种小事哭吧?」
「你不愿意再跟我见面吗?」
看到对方一副十分苦恼的模样，陆云也感到莫可奈何。她再度想起方才的结论。
——凌雅不是普通人。
不过原本不快的感觉已经一扫而空。
自己确实中了对方的陷阱没错，但是除了感到有点无奈以外，已经不再生气了。再加上对方说不定一直期待这次的会面，还是不要硬把自己的画拿回来比较好。
「好啦，我会教你油画，画也给你。」
「真的?」
「不过你可不能拿出来挂。如果被我发现你拿去当成工坊的装饰品，我可是会杀了你。」陆云依然不放弃最后的抵抗。
「糟糕……那我应该没命了。」
凌雅忍不住面露苦笑。陆云再度感到无可奈何，只好跟着露出苦笑。
虽然无奈，但是自己除了苦笑之外的确也是无计可施。
「你看起来很失望呢，真是的。」
西奈在回程途中如此说道，不过最失望的应该是西奈本人。
只见她垂着肩膀，同时还在叹气。虽说这副模样多少有点夸大的意味，但是陆盛认为她是在表达抗议。
「所以我从刚才开始不就一直道歉了吗?」
西奈垂头丧气的原因，正是出在陆盛身上。
西奈与巴克的街头表演才刚步上轨道，陆盛却说什么明天要休息。
因为那是他和云依约好一起去夏季祭典的日子，而且是在很久之前就约好了。
因为是在陆盛与西奈认识之前就约好的事，再加上腼腆的云依满心期待，所以陆盛无法轻言取消这次约会。
「算了，既然你已经约好了，那也没办法。」
西奈也只能不情不愿地答应。
陆盛能够体会对方的心情。尽管他一开始是在几乎毫无准备的状况下硬着头皮上场，可是两人现在却可以几乎不需事先排练，连续几天在街头演出。
经过一番努力，只要时间一到就会有慕名而来的听众报到。等到固定听众超过二十人之后，车站站员也无法容忍他们每天待在车站前面，所以要求他们移到附近的公园表演。除此之外，表演活动可以说是非常顺利。
第一天表演时还有许多不同年龄的客层，等到搬到公园以后，听众几乎清一色都是女生。除了年龄和陆盛与西奈相仿的女孩子，也有年纪更大一点的。西奈对于唱歌给这些人听一事，似乎相当乐在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