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出了‘江南四鬼’伏击一事耽搁了些时间，等常云夕和朱勤赶到停云县时已是辰时四刻，天已大亮，街头却并无几个百姓。就连平时最热闹的店铺也纷纷闭门休市，偶尔几个做小本生意的茶馆硬撑着开张，也是一副门可罗雀的萧条景象。
身为始作俑者之一，现在的常云夕自然十分清楚这种反常景象出现的原因——百姓们对常家的恐惧几乎到了风声鹤唳的地步，每有什么风吹草动都会战战兢兢。
见到常家家丁倾巢出动以后，恐怕百姓们现在都是闭门不出，唯恐一个不留神就丧了性命。
“大小姐，您也别太自责了。”看出常云夕心情低落，朱勤开口劝道，“常俭和敬崇山做的许多事也是情非得已。”
“情非得已？难道被他们害死的百姓就不无辜吗？”常云夕一提这件事就觉得愤慨异常，“朱勤，你如果知道什么隐情的话大可直接说给我听，如果不知道，也就不必牵强安慰我了。”
“……”朱勤犹豫了一会，“大小姐，常俭虽然为人趋利，却本质不坏。哪怕往坏处说，他也不过是个唯利是图的商人罢了。真正做出杀人越货之事的，其实是敬崇山。”
“常家大小家丁都得经过他的同意才可能出外行事，凭敬崇山一人怎么可能随随便便以常家的名义滥杀无辜？”
“大小姐，这您就不懂了。正所谓‘养虎为患’，凭常俭的本事，绝不可能压制得住敬崇山那样阴险狡诈之人。”
“那他为什么还要和这样的人在一起？”常云夕忿忿地反驳道，“如果觉得敬崇山不是好人，把他赶出去不就好了？为何还要与他狼狈为奸、荼毒百姓？”
“这件事小的确实有所耳闻。”朱勤答道，“起初，常俭因为丧偶之痛一度失去理智，在这期间，敬崇山按照自己的计划偷偷接近了常俭，利用权势和利益诱惑他。在这期间，常俭重用了敬崇山，将他作为厂家的二把手看待。”
“等到常俭反应过来时，一切都已经晚了。敬崇山并非普普通通的狗头军师，他在暗中培育、扶植了自己的势力。大小姐，考虑到这一点，小的建议您最好尽快远离停云县。”
“为什么？”常云夕勒住坐骑，反正街上四处无人不需要顾忌什么，她决定先在这里把话说清楚再回山庄。“朱勤，你一次说个清楚，不要遮遮掩掩的。”
朱勤无奈地叹了口气，心想话既然说到这里，看来这次的麻烦是避免不了了，只好向常云夕解释道：“大小姐，您有没有注意到，在敬崇山死的那一刻，簇拥在常俭身边的护卫和家丁们，有不少人的表情都有些变化？”
常云夕慢慢地摇了摇头，“当时我气得脑海中一片空白，哪有心思关注这个？”
“具小的了解，整个常家山庄里外近五百余人，其中至少有六成已经成了敬崇山的拥护者。敬崇山对他们许以重礼、好处，这些人已将敬崇山视为钱库的钥匙。现在，大小姐亲手折断了这把钥匙，您觉得这些人会做出什么？”
见常云夕没有回答，朱勤缓缓道：“断人财路，犹如杀人父母。”
常云夕仍不肯相信，争道：“他们都曾是普普通通的百姓，应该不会——”
“大小姐，事到如今，您也该放下这些妇人之仁了。”朱勤十分着急，却又不知道该怎么说服云夕，只好哭笑不得地说，“人总会变的，常俭曾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商人，可后来呢？敬崇山在您眼中曾是个慈祥的老头，可现在——”
景叔的事几乎成了云夕心里最大的痛处，一想到自己曾将杀母仇人当做爷爷，将这么一个奸猾狡诈、无恶不作的的匪首当做亲人，她就觉得恶心，甚至想把这个披着羊皮的狼再杀一次。
等朱勤注意到常云夕的表情不对时，说出口的话已经收不回了。他又恨又悔地抽了自己一个响亮的嘴巴，向常云夕连连道歉。
“没关系，你说的是事实……”云夕幽幽地说，“朱勤，我明白你都是为了我好，但现在这个事态，你总得给我些时间喘口气吧。”
“大小姐，您想喘口气什么时候都成，唯独现在真的不行。”朱勤坚执地劝道，“刚刚是小的说错了话，但您应该明白我的想法。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小的不可能一整天十二个时辰都寸步不离地保护您，万一有个闪失——”
“你说得对。”云夕长叹了一声，“等了结了今天的事以后我们就先去景王府避一避，你觉得怎么样？”
朱勤明白常云夕已经到了情绪失控的边缘，哪里还敢继续招惹她？况且去景王府确实是个好地方，当即答道：“极好。”
“那就继续走吧，尽快办完事回去了。”
尽管二人重新催马行进，但朱勤看得出常云夕脸上极其明显的忧虑神色。他没有问，因为知道等回到山庄以后，常云夕自会告诉他答案。
幽静反常的街道，心有忧虑的旅人，一片死寂的民宅。
在常云夕的记忆中，这样的县城绝不会是停云县。望着就在不远处的山庄，她甚至生了几分退意，如果不是朱勤和她一起过来，她可能真的没有什么勇气再去面对那个已经失去所有的人。
昨日在常俭面前的断发之举，无异于宣告自己已经不再认他这个爹，常俭诧异痛心的神情至今仍在她的脑海中挥之不去。自云夕有记忆以来，这好像是常俭第一次因为她而心疼。
这是第一次，却也很可能成为最后一次，难免令人有些感伤。
不知过了多久，云夕终于听到打破沉默的声音。
“大小姐，到了。”朱勤轻声提醒道。
常云夕抬起头，看到熟悉无比的常家山庄正矗立在自己面前。昨天发生了这么大的事，这里却仍旧不改它的模样。守卫在大门前、身穿白色衣装的家丁仍在向世人展现着常家在停云县的权势。
“进去吧。”云夕跳下马背，轻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