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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我意识到宁录是在询问我对西巴的心态,我心里百感交集,只能默默点头道,‘我主我王啊,婢女都改了,请王放心……’夜色中我看着宁录枯黄的脸,觉得自己好像在做一个令人心碎的梦,周围一切都是那么虚幻,唯有他的臂膀和胸膛是那样真实。我依靠着他,只能默默流泪,宁录也没有再对我说什么,只是双手在我的后背不停抚慰,就算是新婚之夜,他也没有对我这样温柔过。”

“次日我去看望了西巴,我还没有靠近床榻,就听见他微弱的声音在呼唤我,‘你们让开,我的母亲来看我了,别挡着我的视线……’太子床榻边被里三层外三层的御医和仆人堵得严严实实。西巴的命令传出来,人群立刻让开了一条窄道。我走到他身边,握住他的手,西巴挥挥手让身边的人全部退下。我仔细看着我的儿子,感觉既认识他又不认识他。他的面色惨白,形容枯槁,几乎像个刚刚死去不久的人了,可是这些极度虚弱的景况发生在西巴身上,反倒令他像个人类了。毕竟我也是虚弱无比,我们母子握在一起的手都在不住地发抖,好像冰块和冰块的相触。”

“我和西巴四目相望,好像第一次见到我的儿子,他也是,那双褐黄色的眼睛在深凹下的眼眶中直愣愣地打量着我。他头上原本黝黑的牛角似乎因为重伤而变成了土棕色,而且也缩小了一些,原本油黑发亮的辫子此刻就像杂乱的绳子一样压在身下或者散落在枕头上,他的胸膛和两只小臂都袒露在被子外,皮肤上面的毛发很明显掉了很多,而且颜色变淡,硬度变软。我松开他的手,看着那手臂无力地瘫倒在被子上,我情不自禁流下眼泪。”

“‘你不该为我这么做,’我竭力压抑住自己的哽咽之情,因为除了痛心之外,我更多的是感到羞愧,‘西巴,你怎么能让我白发人送黑发人呢?’”

“‘母后,你的话说得不正确。’西巴虚弱地一笑,却引来一连串连呼带喘的咳嗽,“‘你美丽得就像我的姐姐,哪里来的白发人?’”

“‘不要抠这种无聊的字眼,我儿。’我说,‘做母亲的永远不希望自己的儿子为自己丧命。让我来摸摸你,我儿,你瘦得像一头鹿,冷得像一块冰。’”

“‘不要为我担心,母亲,’西巴的手在被子里一阵翻腾,他的右手好像抓到了什么东西,左手则一直静放在被子外,我看着那蜷曲的黄色毛发几乎出了神,‘不要为我担心,母亲,’他又重复了一遍,语气中压抑着异样的情绪,我惊讶地望着他起伏的小小胸膛,他虽然形容枯槁,面貌极端丑陋可怕,还生着犄角和尾巴,可是说到底,西巴今年也才是个七岁的孩子啊。一想到我之前竟然那么恨他并且想要扔掉他,我就觉得羞愧无比。”

“‘我儿,’我发现自己无颜面对西巴的眼神,只能选择盯着他被子下缓缓移动的手看,“‘你藏在被子里的是什么?’我问出来的根本原因是没话找话说,我原本以为西巴只是把一些他喜欢的木雕玩偶藏在被子里——就像他幼年时做的那样——结果,令我惊骇万分的是,他竟然从被子里扯出了一根毛茸茸的长东西,我定睛一看,那竟然是一条尾巴!”

“‘我儿,这是什么?’那一瞬间,我感到非常恐惧,我以为西巴三岁时发生的惨案可能要再度重演了,他这次可能了生吞什么?一头鹿还是一头牛?就在我昏头昏脑地胡思乱想之时,一道闪光划过了我沉甸甸的脑袋,那不是别的什么东西尾巴,那恰恰是西巴自己的尾巴!我想到了这一点,猛地一抬头,恰好和西巴的眼神撞上,果然!他褐黄色的眼睛里流露出越来越多人类的情感和气息,虽然他还是那样丑陋可怕,可是我真的觉得他就在我的眼皮下一点点地蜕变。”

“‘这是我的尾巴,母后——或者不如说,这东西曾经是我的尾巴,’西巴轻声细语地说,我这时才发现他的声音——如果去除掉那些疙疙瘩瘩的喉音和喘息般的低音,也的的确确是童声,为什么我以前倒没有察觉?难道是他和他的声音在今天格外像人类?西巴轻抚着这根几乎快和他小臂一样粗的尾巴,我盯着他的一举一动,只觉得浑身直哆嗦,‘母后,你知道它是怎么到了我的手里吗?’”

“当时我几乎想要脱口而出,‘别再玩弄这根尾巴了,我快要吐了。’可是我终究还是忍住了,只是强压着内心的翻滚低声道,‘我儿,我没有见到这尾巴上有血——你是怎么把它弄下来的?’”

“‘你相不相信,我只是躺在床上静静地祈祷,这尾巴就自己断了?’西巴抬起眼皮看着我,人性越来越多地在他可怕的双眼中闪耀。”

“我看着西巴,他的表情很真诚——能在这样一张脸上看到这样浓厚的真诚和人情味儿是不太容易,因为在以往我在他脸上发掘到的只有无法触及的可怕——我说,他的表情极其诚恳,带着推诚布公的坦荡,我胸口中激荡的反胃之情因为他的这句话而消退了不少,我情不自禁地顺着他的话头问他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母后,我知道你一直痛恨我,’西巴从床上直起身子,他的身形比同龄的七岁男孩要高大很多,猛地看过去,不熟悉他的人会以为这是个十三、四岁的人形生物,‘我难道是眼瞎吗?我难道是迟钝吗?发生在我身边种种的一切我都记得清清楚楚,并且完全明白。母亲,每当我看着镜中自己的形象,我就极其恨恶我自己——实际上,我比这个世界上的任何人都更加恨恶我自己。母后,如果我必须要恨你的话,也不是因为你从小就不爱我而恨你,而是因为你竟然没有在刚生下我这个怪物之时就把我掐死而恨你。’”

“听了西巴的话,我心如刀绞,急忙过去搂住他枯槁的肩膀,眼泪涌流出来,落到他的头顶和手臂上,‘我儿,你这话就像刀子一样扎在我心上。你不要说了。’”

“‘不,我一定要说!’西巴挣脱我,‘以前我怕你不爱我所以不敢和你多说,可是我现在必须要说,因为我已经有了一个无比清晰的预兆。’”

“‘预兆?’我惊讶地重复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