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多年前,我辈同道相聚于鹊山之巅,人人尊称你母亲为‘灵狐仙子’。可想而知，当年你母亲是何等的仙姿玉容。”暖风拂面,敖泠遥望风中摇曳的嫣红花簇，红唇轻扬，似乎看见了令她惊为天人的那位‘霓裳素绢裙姐姐’。
那时的敖泠,尚且年幼稚嫩。
柔嘉心中惊诧,迟疑问道：“前辈...见过我母后？”
“何止见过？我还吃过你母亲酿制的青梅酒，真是颊齿留香。一杯解愁肠，一壶醉梦乡。”一提及‘青梅酒’,敖泠不由地微眯双眸,仿若细细回味当年酒香。
深居延福宫的皇后居然会酿制果酒？皇后不止与敖洺相识,甚至她还见过敖泠？而且听起来，她们并非仅仅是一面之缘！
往昔旧事犹如雾里看花,柔嘉却不愿大胆揣测。悄然攥紧手中丝帕,她看着敖泠低声问道：“我的母亲...当年去过悠然山？”
“她不曾去过。”敖泠轻轻摇首，和善答复,“她们另辟妙境，造了一处清幽居所,不得让俗人叨扰。”
眼眸恍惚，柔嘉直言相问：“她和谁？那人是谁？？”
“那人是谁？”敖泠盯着柔嘉的眼睛，笑得颇有深意,“那人究竟是谁,你心里不早已猜到了么？”
仿佛被抽去大半心力,柔嘉失神片刻，不由地流出一滴清泪，喃喃问道：“她们为何分开了呢？这世上能有何事迫得她们天涯咫尺？”
“没有逼迫，更无人可左右你母亲的心思。”敖泠侧过脸去看向远处绿竹，听着风中竹叶摩挲，她低声叹道：“奈何世上难有两全法，那是你母亲的抉择。”
浑然不觉自己黯然落泪，柔嘉嗓音轻颤：“这样说来......是我母亲...我母亲负了她？”
“自此之后，你母亲从未有离开过帝都。而那个‘她’，再也不曾再踏入俗世半步，直到.......”敖泠望向舍内，厅堂一片静谧，唯有那层竹帘随风而动。眸光潋滟，她的话音如水般柔软，“直到我们寻了小七儿回家，教她认祖归宗。”
蓦然提及敖晟翎，柔嘉眸光微亮，脸色更显温婉。念起那人的面容清减，柔嘉心中怜惜无限，她小心翼翼对着敖泠问道：“阿七流离在外多年......那些年里头孤单一人...不知她过得如何？”
“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小七儿从另一世界归来，确有许多变化。不过，再如何变，本心未改，她到底是个良善之人。”山林逐渐起风，敖泠遥望天边日头，遂起身言道，“今日晚膳有鱼羹要做，我去瞧瞧大郎的渔网收获如何？小七儿身旁不能无人看顾，劳烦姑娘留在这儿帮衬一个时辰。小七儿要是醒了，切莫让她乱跑。”言罢，敖泠对柔嘉笑着颔首，转身离去。
见得敖泠起身之际，柔嘉随同站立。听了敖泠的叮嘱，她忙不迭点头应下了。目送敖泠走远不久，柔嘉转身踏入门槛，朝着那层竹帘踱去。
竹帘之后静悄悄，静得仿佛无人在内。柔嘉心中一紧，不再犹豫抬手掀开竹帘望向那张软榻，一眼瞧见敖晟翎阖眸仰躺睡容安稳，她当下松了口气。几丝温柔笑意现于双眸，柔嘉放缓脚步来至榻侧，轻轻坐于侧畔木凳。看那人一头长发凌乱散着，她红唇微扬，又见那人裹着棉被却露出半边肩膀，柔嘉的指尖刚触及被角，即见敖晟翎倏然睁开了眼睛...她的目光牢牢锁着柔嘉的双眸，一动不动。
呼吸陡然一窒，柔嘉心间一阵猛跳！
敖晟翎的眼睛湛蓝如海，似有一股致命吸力，可摄人心魂于无形。柔嘉整个人都快溺没在她的蓝眸之中，就这样无声无息与敖晟翎对视良久，她的脑中已然一片空白。
“难怪我梦见了你，原来你就在我身边。”
敖晟翎的这句话不紧不慢传入柔嘉耳中，惹得柔嘉的耳垂绯红发烫，又似受惊兔子闪身而退！背对着敖晟翎，柔嘉单手捂着自己滚烫脸颊低头不语。分明自己没做什么亏心事，却为何如此不知所措？？
“聆音怎么了？方才我吓到你了？”
“..........”不得理睬背后那人的问话，柔嘉深深吸气暗自定神，过了片刻才回过身去对敖晟翎言道，“若不要歇了，那便起来漱口擦脸。待用过点心，你就服用药丸子去。”
“好。”掀开棉被坐起身，敖晟翎低头穿鞋，待她再抬起头来，柔嘉已取来长袍帮她披上了身。
清水漱口，湿巾擦脸，一杯热茶焐得掌心温暖。敖晟翎盯着升腾热气沉默不语，也不知她在想着什么。柔嘉安静坐在一旁陪着她，侧看窗外日落西山。
红霞漫天，夕阳映入室内，听得窗外归鸟鸣啼，敖晟翎突然开口：“聆音，你会否跟随卓姨去瑶光岛吃喜酒？”
嫣然一笑，柔嘉回首看她，低声反问：“你要我同去么？”
抬头与柔嘉对视，敖晟翎看了她片刻，又问：“你想不想家中父母？”
笑容淡去，柔嘉沉吟答道：“岂能不思？”
“那......”敖晟翎思虑一番，垂眸言道，“从头想来，你入关至今踪迹不定，无人为你传递书信报个平安。舐犊情深，料想你父母早已是心急如焚，你也是思归心切，不如.......”
“不如，你送我归家。”窗外倦鸟归林，柔嘉侧过脸去眺望竹枝鸟巢，气定神闲言道，“待得在瑶光岛吃过喜酒，你护我回帝都。事发突兀，仓促之间身侧无能人可用，只有劳烦你了。”
愣了半刻，敖晟翎缓缓点头，沉默着应下了。
方才敖晟翎脸上表情并未逃过柔嘉的眼角余光，柔嘉睨着那人，似笑非笑说道：“若是不得空，抑或不情愿，那我可是不会勉强的。”
因‘巫祸’一事，敖晟翎对柔嘉始终愧疚不已。她有时沉思回想着，若是当初自己一路护着柔嘉归去，或许那个阿莳就不能施术得逞，而柔嘉亦绝不会受尽苦难！此时此刻，柔嘉叫敖晟翎作为随扈，她怎会不情愿？
“当然不是勉强的，我送你回家。”敖晟翎抬眼看着柔嘉，眸光温和又藏着几分疼惜，“若说是你一人去往帝都，山高水远，我也不甚放心。”
心中丝丝泛甜，红唇嘴角止不住地往上扬，脸上不由露出几丝娇笑，柔嘉垂首轻声言道：“这可是你说的，不准反悔。”
晚风轻拂鬓发，窗外胭脂红霞，柔嘉坐于窗边低头浅笑，这如画般的景致叫敖晟翎片刻失神。
唤她回神的是自己的擂鼓心跳声，仓促之间一声轻咳，敖晟翎低下头去看向手中茶盏，眼神之中有慌乱亦有些彷徨。她正要开口随意说个什么话，却不想自己的脸颊忽然红得发烫。‘噌！’地一下站起身，敖晟翎摇摇晃晃朝着门外走去，嘴里吞吞吐吐说着：“我我我......我有些肚饿...我要去灶间找些......找些水煮鸡蛋...吃.....”
“乱跑甚么？”柔嘉一把拉住那人的袖子，仰首对她笑道，“你家小姑姑特意叮嘱我看顾你，更不准你乱跑。此刻又恰是山林起风之时，你穿得这般薄就走到外头去，也不怕凉风侵体？”
心跳还未恢复宁静，敖晟翎转过脸去盯着挂在墙上那副“劲竹林居图”，低声嗫嚅：“那.....那我不吃了......”
“胡说~~”柔嘉抿唇笑道，“前一刻你还说自己肚饿呢......我怎会让你生受饥苦？”言罢，她起身去衣架子那儿取来一件墨黑大氅，抖开了为敖晟翎披戴好了。二人并肩步出竹舍，缓步走着。
由柔嘉陪伴，敖晟翎慢慢踱于院间草径，笑着叹道：“......今日多谢你了......那么多时日，家人们日夜为我操持辛劳。我那伤口已然不觉疼痛，往后不会劳累大家照料。”
“我情愿这般陪你身边，并非是因你伤重。”柔嘉看了她一眼，随即目视前方，“你为我负伤，我自然心疼，但你应知晓这其中，我不止为了报恩......”
敖晟翎并未沉默躲避，她望着前方袅袅炊烟，点头答道：“是...我知道的...然而......”
“我当然不会叫你为难，更不会勉强你半分。”柔嘉笑着摇头，她遥望天边一行展翅白鹭，轻叹，“只要你守诺，一路送我回帝都。日后，见或不见，全凭你我缘分。”
听得柔嘉语气落寞，敖晟翎心中五味杂陈。她看着柔嘉娇美侧颜，强颜笑道：“其实，帝都离我家也不算十分遥远。若你有事寻我，总有法子往来书信的。开心的或恼人的，都可互道......”
脚步一顿，柔嘉回首看着敖晟翎，盯着她的眼睛，神色平静地问道：“若如你所说那样，真的好么？”
一时语塞，敖晟翎瞠口结舌、茫然无措，一时之间竟不知该如何答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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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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