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赋令？
云护卫看了眼白胡子,白胡子赶紧对她轻微摇头，陶氏兄弟早已被吓得酒醒了三分跪坐在毯子上面面相觑。
襁褓婴孩突然离开了阿妈怀抱,在陌生气味的臂弯间哇哇大哭,惹得那几个被抓来的幼儿也纷纷哭喊起来对着唐兀特人又抓又咬。帐外几个女人哭得撕心裂肺各个都要闯进来抢回自己的儿子，却又被唐兀特人手中明晃晃的锋利腰刀吓得退了回去,只得冲着族长大呼：“巴鲁！巴鲁！！！”
巴鲁面如死灰，低头喝下一碗烈酒，再抬起脸来似乎又老了几岁,他起身给那青胡子倒了一碗酒,说道：“这几个孩子，最大的只有四岁，都从没有离开过喀木托...看在长生天的份上,请你们一路好好照料。”
那青胡子接过酒碗一饮而尽,还拍了拍巴鲁的肩膀,似作应诺。
云护卫怎么也没想到巴鲁居然会是这般应对,看着那几个哭得满脸泪涕的幼儿,听着那襁褓婴孩哭得嗓子都快哑了,帐外的女人们都快疯了！云护卫脸色越来越难看，擒贼先擒王,她心中正盘算着如何最快击毙那青胡子，却被身侧的白胡子暗搓搓点了一下手臂。
白胡子两眼瞧着前方巴鲁正把酒席上的珠玉金银均匀分成四份，口中用极其低落的语音对云护卫说道：“唐兀特征兵有一旧例,三年一征‘血赋’。即以珠玉金银强征各部落幼儿,养大成人,充为军士，听命于兀尔卒，是为历代北狄首领的亲卫军‘斡鲁歹’。”
云护卫听了白胡子解说，脸色更加阴沉，双眸冰如寒潭。
“这六人都是‘斡鲁歹’，那青胡子看来是个伍长。他们奉命行事，若有不从血赋令者，兀尔卒必会出兵来剿！”白胡子怕云护卫年轻气盛热血冲头，又赶紧对她接着说道：“你看那个巴鲁，他当了族长几十年，岂会不明白里头的厉害干系？还不是在替那几户人家分摊换来的财物？”
云护卫正要反驳，却见有四个男人被巴鲁叫了进来。虽说他们脸色各个难看，或是愤懑或是沮丧，但仍是沉默着收下了族长派发的财物，又一声不吭地出了帐篷。其中三个男人连看都未看自己的儿子一眼，唯有最末那个，出毡门之际听得儿子哭着大喊了一声‘阿爸！’才略微停顿了半步，但终是硬着心肠走出了大帐。
或许是女人们被男人们各自拉了回去，帐外的哭声渐渐消失。那青胡子见事情办得还算顺当，即吩咐下属去牵马过来，估计是要带着孩子们马上就走了。
巴鲁看了眼襁褓婴孩，对青胡子劝道：“这个孩子都还没断奶，怕是路上难养...等他家里人送来了孩子所需物什再走吧？也好有个预备。”他见青胡子犹豫了，又接着说道，“你们也看到了孩子的阿爸们都拿去了，既然我们喀木托已经接受了兀尔卒的财物，怎么会言而无信？孩子们从此离开了阿妈，就让阿妈为孩子洗个澡换身干净的衣袍，再随你们走吧？”
青胡子目光闪烁，又转头看向云护卫。
巴鲁即刻摆手言道：“他们只是南边过来行商的，谁会在草原上插手兀尔卒征血赋？”
老狐狸白胡子趁机大声表明：“我们还要去乌勒戈多做买卖！商队与血赋令无关！”
陶氏兄弟虽然听不懂这几人在说什么，但见了白胡子大声表明，他俩连忙跟着猛点头。
青胡子的目光始终没离开过云护卫，因为他知道唯有眼前这个青年令他捉摸不透且暗中带着迫人气势，使他不得不防！直到云护卫敛神收气，与那三个南人一同露出了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这才让青胡子落下了心头大石，勉强答应了巴鲁的要求。
巴鲁见青胡子点头应下了，赶紧向四位南方客商致歉并请他们出了大帐，又招呼族中妇人给孩子们预备物什......喀木托一通忙乱，但每个牧民都沉默着不发一言，悲凉笼罩着喀木托，无奈压抑着各处角落。
陶氏兄弟回了借住的帐篷就瘫坐在地半天未动，白胡子也狠狠灌了半壶凉水清神醒脑，唯有云护卫盘膝端坐在矮杌子上闭目不言。
白胡子看云护卫板着脸，叹道：“那些孩子的爹娘都从了‘血赋令’，也收了那些珠玉金银。我们这几个外族人，还能做得了什么？只怪这北狄部族荒蛮冷血无情，有失教化。”
“是呀......”陶大满脸担忧盯着云护卫，低声劝道，“我们南人在北狄草原上，还是莫要惹上北狄军士......顺昌福记上下十几人都想着平安归乡呢.....”
陶二随着陶大接着说道：“我估计着那些珠玉金银，可让那几个男人再去买一两个婆娘都够用了，还怕以后生不出儿子么？即便不买婆娘，也够买一大群羊马了........”
云护卫本就心中不快，听他三人这般说，更是懊恼不已，只觉得自己没用，索性去寻哈赤喝酒了。
哈赤见了是云护卫进毡门，原本紧张的神色瞬间消了下去，支支吾吾问道：“那...那几个斡鲁歹都走了么？”
“天都快黑了，应是走远了吧？”云护卫看了眼哈赤，不忍言道，“方才你儿子唤你，为何不回头去看看他？”
哈赤双目一红，低头言道：“他才四岁......过几年就不会记得我长什么样了......”
一股火气直冲天灵盖，云护卫猛地站起一脚踹向哈赤：“他是你亲生的么？！”
哈赤被云护卫踹得倒地不起连连咳嗽，却再也说不出半句话了。
见不得哈赤为人生父却这般窝囊像，云护卫甩开毡门走了出去，对着漫天星空深吸吐气，总觉得自己的心肺都要炸了，人生地不熟不知又能做些什么好，一气之下回了自己帐篷闷头裹了毯子，连晚饭都不乐意出去吃。
次日一大早，顺昌福记的伙计们吃饱睡足开始打点车马货物准备启程乌勒戈多，白胡子跟着陶氏兄弟前往大帐与巴鲁告辞。云护卫牵着墨玉在马圈外等伙计们发车，她今日眼圈发青铁面冷脸，看来昨晚没睡好，此刻心情很差。
顺昌福记的伙计们都是会察言观色的，见云护卫脸色不佳，各个埋头做事不敢犯懒，大气都不敢出就怕一个不小心触霉头，谁想到云护卫忽然开口问道：“清晨何人喂马？”
四个伙计赶紧低眉顺眼来至云护卫面前，其中一人答道：“今日清晨是我等四人伺候的水、草，喀木托人没来帮手，故而比昨日慢了些。”
“知道了。”
云护卫点头让那四个伙计回去接着做事，心想着难道昨日那一脚把哈赤踹伤不起了？云护卫觉得不妥，于是往哈赤那儿去，刚拉开毡门便瞧见哈赤三兄弟好端端坐在帐篷里。三人围着火炉，手上都端着热乎乎的奶茶正说着什么。听闻毡门被拉开，他们仨不约而同看向门外，倒是让云护卫清清楚楚看到了他们三兄弟脸上都是青一块紫一块，哈赤的鼻孔还塞了一撮布条，鼻翼仍留着黑红血痕。
似是没想到会有人突然闯入，哈赤三兄弟想被踩了尾巴那般瞪大眼睛跳起来牢牢盯着云护卫，看那架势仿佛要和谁拼命。
修眉微皱，云护卫也不进帐篷，就立在毡门外对哈赤朗声说道：“商队就要走去乌勒戈多，谢你借宿，特来告辞。”
哈赤也不走上前，仍站在原地，他脸上被打成这样也实在笑不出来，闷声说：“长生天保佑你平安。”
见了哈赤能跳能站能说话，云护卫也无需多说什么，她颔首示意正要离去，耳边却听闻一声极弱话音……“阿爸...”
黑眸一凝，刚要转身的云护卫回首看往帐内，果见哈赤三兄弟身后不远处的毯子里，裹着一个小身子。
哈赤发觉云护卫的眼神不对劲，想也不想即刻抽出腰间短刀，他那两个弟弟也跟着马上亮出了刀子，眼神凶狠如狼！
对着眼见那三人的拼命架势，云护卫不怒反笑：“哈赤，何时把你儿子救回来的？”
向来清冷的云护卫忽然展颜一笑，犹如暖阳融雪。
哈赤三兄弟不由地一愣，对着云护卫的笑容一时间也不知该说什么，互相看了几眼，哈赤才扯出一丝微笑：
“我把兀尔卒给我的赏赐偷偷还了回去，衣物和珠宝都塞满了篮子，把我儿子领回来的.....那个斡鲁歹走了，晚上又回来抢我儿子，我们三个和那个斡鲁歹打了一架，他被我们打跑了！”
云护卫思索问道：“昨日我来寻你喝酒，实则你已将儿子领了回来？只是不敢说？”
哈赤点头答道：“谁也不告诉，我怕那个斡鲁歹还没走远就赶回来找我儿子。”
云护卫双眼微眯：“你们就不怕那六个斡鲁歹一同回来找你们喀木托麻烦？”
哈赤紧紧握住手中短刀，眼神悲壮，沉声言道：“我出生在喀木托，我儿子也出生在喀木托，这里才是我们的家，就算死，我们父子俩也要死在喀木托！长生天会护佑我们一同升天的！”
云护卫沉默片刻，又问：“血赋令是兀尔卒亲下的王令，那个斡鲁歹丢了你儿子，他怎么能回去交差？难道凭空变出一个男童？”
哈赤眼神闪躲，低头不语。
瞧见哈赤那副神态，云护卫心思急转直下，她上前半步急声问道：“喀木托何处取水？”
哈赤被云护卫的眼神蜇得脸疼，拗了半晌才支支吾吾：“一夜过去...都骑马走远了......”他话音未落，毡门外早已没了人影。
顺昌福记的商队已备齐车马，陶氏兄弟由白胡子陪着与巴鲁做临别之言，又见云护卫板着脸大步流星走过来，几人正要笑着与她说话，谁知云护卫目不斜视擦肩而过径直走向一顶不起眼的小帐篷。白胡子见云护卫神色不对，赶紧过去追问何事。云护卫掀开帘子朝里瞧了一眼，又直起腰身左右相顾望了片刻，经不住白胡子在耳边鼓噪问询，才不耐问道：
“昨日给马圈送水的那个女人，就是挺着大肚子的那个，今日你可有瞧见她？”
眯着眼睛思了片刻，白胡子摇头：“没有见过...怎么？找那个孕妇作甚？嘿嘿……那粗手大脚的模样怎比得过我们汉人的小娇娘？”
没心思理会白胡子的揶揄戏言，云护卫咬牙走回哈赤的帐篷，见他们三兄弟正站在毡门外望着自己，她走近了低声言道：“哪怕是野种，也是一条性命！那女人产期将近，就这么跟着那些男人一路骑马颠簸，稍不小心还能有命吗？分明是知道那女人被斡鲁歹劫走了，为何不早些说？！你们三个男人就这么欺负一个孤零零的孕妇？！长生天都看在眼里呢！”
哈赤垂着脑袋面红耳赤，两个弟弟也是口拙不知如何说话，却听身后白胡子言道：
“喀木托部落上百条人命，总不能都死在血赋令上头吧？”
垂眸一笑，云护卫坦言：“不错，白老先生说的有理。”
白胡子抚须笑道：“小兄弟想通了就好，这类事在北狄多遇着几回，也就看惯了。”
“看不惯的。”云护卫转过身对着白胡子，那对黑瞳似藏着一团烈火，“我看不惯的，说我年轻也好，说我冲动也罢，这类泯灭人性之事，我永远是看不惯的！”
被那对黑瞳慑得心中一震，白胡子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只得讪笑着说道：“商队已预备了，我们也该启程，云小爷快上马吧？十几个人都等着呢...”
谁知云护卫对着白胡子摇了摇头，转首对哈赤问道：“你们兄弟几个可认识去乌勒戈多怎么走？”
哈赤三兄弟连连点头：“去过好几次，熟路的。”
“甚好！”取了块金疙瘩扔给哈赤，云护卫翻身上马，“哈赤你们多带些喀木托人，跟着白老先生护送商队去乌勒戈多，我自会去那里寻你们。”见哈赤点头应下了，她又对着白胡子说道，“喀木托人骁勇善战，由他们护送顺昌福记，老先生可放心？”
白胡子心知自己说不动这个倔强后生，只得点头。待他与陶氏兄弟说明缘由，那云护卫早已问明了方向，孤身一骑绝尘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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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明天能不能再更一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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