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久的静默，让虞不离觉得分外煎熬，若是从前的那个吴天娇，她至少有九成把握说服她对吴日动手。
可此时此刻的吴天娇状态明显不对，她落在吴日手里已经有十多个小时，小羊皮靴子都穿上了，很难猜测吴日到底对她说了什么做了什么。
就在虞不离觉得自己可能要等到地老天荒的时候，身边的海水忽然轻轻震荡了起来，吴天娇那粗哑的声音蓦然在她头顶极近的地方响起。
近到她甚至能感到吴天娇吐字时的水波。
“百日祭，是什么？”
虞不离用力仰起头，终于看清吴天娇抱着小石头，蹲在自己的头顶处，脸色发白，面无表情，看起来几乎没有活人的影子。
小石头那并不算十分瘦小的幼儿身材，让她蹲下的动作有些变形，近乎跪在水底，但是她却始终没有松手。
吴天娇挡住了他大半张脸，不让虞不离看清他的脸色，显得十分防备。
虞不离心头不禁涌起怪异的感觉，明明……自己才是小石头的亲生母亲吧？
然而此时的情形却容不得她多想，她强压下这奇怪的感觉，飞快地用最简单的言语回答了吴天娇的问题。
“吴天娇，不管你和我之间有什么样的恩怨，这一次你都不能站在吴日那一边，否则所有人都会死！你看到天空中那个黑洞了吗？吴日想彻底打开它，能量远远不够，一旦活下来的人是他，他一定会杀了这个世界上的所有人！”
虞不离试图让吴天娇认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为此不惜稍稍夸大。
事实上，如果能量够了，吴日并不会浪费时间将剩下的人赶尽杀绝。
而如果不够，他更会留下足够繁衍的人类，像养猪一样，攒齐缺少的能量。
只要足够幸运，未必一定会死。
可，千千万万的幸存者和异兽们，难道要将所有希望都寄于这虚无缥缈的运气上吗？
明明，只需要此时唯一能动的人——吴天娇，轻轻给吴日一击，就能终结所有一切。
虞不离怎么甘心就这样放弃？
“吴天娇！你听到我说的话了吗？！吴天娇！”
然而，吴天娇却垂下了眼睑，视线落在自己脚上的小羊皮靴子上，许久才喃喃自语道：“死了？原来他们都死了。所有人都死光了。我还没找他们算账，就都死了。”
“虞不离，大长老替我杀了所有背叛我，欺辱我的人。我此生无憾，为什么要恩将仇报，帮你杀他？你还是这么天真，这么喜欢异想天开吗？”
“你以为世界是围着你转的吗？你以为谁都要听你的命令吗？”
……
吴天娇的语气没有半点起伏，就像没有感情的机器人一样。
说出的话更是让虞不离的心越来越凉，遍体生寒。
这个女人疯了吗？说什么此生无憾，难道她活着的唯一动力，就是找陈留还有他的那些女人报仇吗？
如今大仇得报，竟是连自己都不想活了？
也不知为什么，虞不离情急之下脱口而出，“小石头也会死的！”
吴天娇怔了怔，随即微微扯了一下嘴角，露出一丝异常僵硬的笑，“你说的没错。小石头也会死。你听到了吗？大长老正在召唤我到他身边，命令我将小石头献给他。”
“你一定还不知道吧，小石头可是继大长老之后，又一个灵体仙胎。对于大长老来说，可是大补。”
“虞不离，你的眼光真不错，我自叹不如。你这辈子勾搭上了两个男人。一个能为灵体仙胎提供种子，一个能将原本不可能出生的仙胎，生生培育出来。”
“可惜，最终你还是和我一样，两个男人谁都不在你身边，你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儿子去死。”
虞不离瞪圆了眼睛，眼眶崩裂，难以置信地瞪着吴天娇，想从她的眼神中看到一星半点说谎的痕迹。
她从吴天娇嘴里听到了什么？
灵体仙胎？
小石头？
在今天之前，她就算在秘境的藏书楼里看到这个词，也不会多加注意。
可今天之后，这个词将深深刻在她的脑海中，再也无法忘记。
吴日原本就是万年难遇的灵体仙胎，可上天给了他这样的“优待”，纯粹是将他当做祭品。
这跟将猪养肥了再杀，没有任何区别。
吴天娇不可能认得灵体仙胎，小石头的身份一定是吴日告诉她的！
虞不离不觉得吴日会看错，可为什么会是小石头？！
这一次，天道再次让灵体仙胎出世又是为了什么？
代替吴日成为新的祭品？
为吴日补全他亲手剔除的仙骨，让他重新符合祭品的条件？
虞不离内心仓惶，无论怎么想，她都想不出自己的儿子能得善终的那一天。
生来就为了死？
她忽然有些能够理解吴日心中的不甘和怨恨。
她想再哀求吴天娇放过小石头一命，可似乎是她脸上的绝望，大大取悦了吴天娇。
这个女人竟抱起小石头，在她恨不得吃人的眼神中，缓缓起身，朝海面上方浮去。
“吴天娇！你回来！你不能送他去死！吴天娇！你恨的是我！他只是个什么都没做过的孩子！吴天娇！你不得好死！”
虞不离嘶声力竭，眼泪滑出眼眶，融入海水中，泛起丝丝血色。
然而吴天娇却头也不回，渐行渐远，身影在动荡的海水中显得有些虚幻，看不真切。
落在虞不离眼里，就像永远都不会醒来的噩梦。
吴天娇昂着脖子，看着海面之上悬停宛若静物的吴日，听着遥远水底传来的哭嚎如泣如诉，僵硬的手指微微拍了拍小石头的后背。
“你听到了吗？虞不离那个天真的傻女人愿意为你去死呢。可她却不知道，你根本不爱她。”
原本始终紧闭双眼的小石头，蓦地睁开了眼，下巴抵在吴天娇的肩膀上，安安静静地趴伏在她怀里，眼睑微垂，仿佛是在注视下方水底那个陌生的女人。
“她……爱……我？”
低沉迟缓的童声轻轻响起，却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
吴天娇抱紧了他，嘴角勾起的幅度更大了。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