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献容是他从贩子手里买来的。在那个风雨飘摇的江南,那么多被随意贩售的孩子里面,他一眼就看到了献容。

那时他正落魄着,因他崇尚汉文化,常年待在江南,久不回鲜卑,早被族人所厌弃。

他是被汉化的匈奴人。

他用了自己身上祖传的玉佩在黑心当铺里换来三钱银子,将献容带回去安放在读书台。

第一眼看到献容的时候,他心中便对这个身处逆境仍目光坚毅的小姑娘产生了一种莫名的情愫。

直到多年以后,他才终于明白,原来冥冥之中一切皆有定数。

他将献容妥善安置在读书台,为她起一个全新的名字。

过去种种,譬如昨日死,今日种种,譬如今日生。那时他早已知道羊氏丢了一位嫡小姐,他也知道自己用祖传玉佩换回来的这个小丫头叫做献容。

他唤她青玉。这总让他想到养父最爱那张青玉案。他觉得,他同献容的关系,就像养父同青玉案的关系。

他每一次离开,青玉都会在读书台静静等待。

青玉渐渐大了。他不是不知道青玉眼中暗含的情愫,为了以防她对他生出什么不该有的心思,从一开始,他便让青玉唤他阿兄。

他告诉自己,青玉是他的妹妹。纵使没有血脉相连,她总是自己的妹妹,他怎么会对自己的妹妹生出什么心思?

读书台的最后一次会面,是养父来派人唤他回去。养父早对他收养的这个女童十分感兴趣,来人是养父身边心腹,有一双洞察一切的眼。

他知道自己再也瞒不住了。

他告诉来人,也告诉青玉,你本是羊氏嫡出小姐,名唤献容,羊氏自将你弄丢后,一直对外称你在寺庙为母祈福,如今你总算要回到本宗,阿兄实在为你开心。

他还说,献容,阿兄事无巨细照顾你多年,如今只要你为阿兄办最后一件事,咱们便两清了。

可活命之恩,多年兄妹感情,朝夕相伴,早已清不了了。

他眼睁睁地看着青玉眼中光芒一寸一寸熄灭,他心如刀绞,可为了她好,他仍忍着心中剧痛这样做了。

多年以后,他才终于明白,自己在永康元年那个春天轻易做下的的决定是多大的一桩错事。

那时的献容只是同他说,“多谢阿兄多日照顾,献容感激不尽。阿兄交代的事情,献容一桩桩一件件都会帮阿兄做好。”

即便是要她赴死,她也不会皱一下眉头。

她向来这样,就算心中万般不情愿,也只是任泪水在眼眶中打着转,却不掉下来。

他同献容说,我只要你替我杀一人,一人足矣。

后来献容不负他所望的那样嫁给那个白痴皇帝,一跃成为西晋皇后,一个女人能够做到这种地步,已算是极致了。

消息传来的时候,他正一刀砍下敌军首领的头颅。

他痛苦地嘶吼一声。连日来的征战早已让他杀红了眼睛,他单膝跪下来,指尖一缕鲜血重重砸在冰冷的地上,早已分不清究竟是他的血还是敌军的血。

他战胜归来,养父封他做了太子,更赐给他两名美人,都是丝毫不逊于献容的美色。可当他终于拥着那两名美人回宫的时候,却忍不住干呕起来。

这一次,再也没有人守在一旁给他递药了。两名美人只是花容失色的躲避着他,惶恐的眼睛里是掩藏不住的嫌恶。

刘曜捂着胸口,只觉得心脏的位置像是被人重重扎了一剑,正汩汩流出血来。

他下定决心,将自己身边最得力的影卫派过去,守着献容,把献容身边一切事无大小全部都报告给他。

刘曜觉得自己就像一个恶心的偷窥者悄悄窥伺着献容的生活,他对自己这种行为实在不齿,却仍忍不住偷偷关注着。

养父知他心思,将卜氏嫡长女赐给他,卜氏是高门贵女,有最古老的鲜卑血统,娶了她,能稳固自己的地位。

那就娶吧。

再后来,她在南朝沉浮,几度废立,他沙场征战,抛头颅洒热血。等到他终于承继皇位,一跃成为前赵皇帝时,他改国号,设鲜卑贵族的宗庙,改奉冒顿单于。

卜氏是他登基前死的。临去之前,他守在卜氏的榻前,看着这个从一开始他就没有动过心的女人,他一度将卜氏当成献容的影子,她曾经那么健康,每一寸肌肤都焕发出勃勃生机,鲜卑人是马上的民族,鲜卑儿女从来都热情奔放,而他是被汉化的匈奴人,向往的从来都是江南女儿的柔情,卜氏旺盛的精力令他十分嫌恶。

如今她躺在那里,早已失去了生机。

她要死了。

到了这时,卜氏变得十分豁达。

“待我走后,陛下便可将献容接回来了。我也想要看一看羊氏究竟长什么样子,才让陛下这般留恋。我曾经做过傻事,如今要走了,陛下也可自由。”她又说,“臣妾对陛下只有一个请求,臣妾请求陛下善待臣妾的两个孩儿,臣妾自知不如羊氏,也不求他们做皇帝,只求他们做一个闲散王爷,安然度过一生便足够了。”

卜氏死后,这个新上任的帝王成为鳏夫,睥睨天下时,他终于感到寂寞。

献容那时却已在西晋做了第七个年头的惠帝皇后,她被司马炽锁在弘训宫内,无事不得外出。

影卫那时已被献容收伏,再不替他传消息过来。他在平阳城清冷的王宫里再也坐不下去,眼睛一闭,便是读书台那个青衣姑娘,或浅笑,或眉头深锁。

她有着对世事一无所知的天真烂漫,每日忧愁的不过是画本故事,妙目里盛满的是一整个江南的盈盈秋水。

如今他是前赵帝王,她是西晋先皇后。

一个鳏夫,一个寡妇,倒也算得上是天造地设的一对。他既得不到她的消息,那就将洛阳据为己有,也将她据为己有吧。

他这样想着,并很快付诸行动。

他在西晋的皇宫里杀出一条血路,最后的目的地是弘训宫。当他打开弘训宫的大门时,献容正坐在高台上,一脸木然地向他看来。

他心里咯噔一下。

刘曜从未想到过献容会用这样的眼神看他。在他的记忆里,献容看他时总是偷偷的,小心翼翼里又带了些许的惧怕,还有些期许。

他曾经希冀着有一天献容能正大光明地和他对视。但他从未想到过的是献容竟会用这样的眼神看他——那么冷漠,讥诮,甚至带了丝毫不加掩饰的痛恨!

许是这些日子的幽闭生活让她变得迟钝了些。刘曜这样想着,倒觉得心里好受了些,他上前一步,轻声唤道:“青玉。”

语气里已经不可抑制地带了颤抖。这简简单单的两个字,再唤出来时,竟似已经过了半生。

不,事实上,他已经将自己的掌中珠遗落半生,分离的时间太久,他面前的这个正襟危坐的末代皇后,早已脱离了他的掌控。他深深看着她,心底的狂喜渐渐被慌乱压下去。

献容仍淡然的看着他,不带丝毫情绪。

他看着这个让他魂牵梦萦数十年的女人,如今细细想来,她的生命、她的名字、她的皇后之位、她的几废几立、半生沉浮,竟全是拜他所赐!

这一次,他终于能够正视献容——以一个男人的目光,看向原本就该属于他的女人。

“青玉,阿兄带你回家。”

他不顾献容的反对强行将她带回平阳城。献容的目光里越是清冷,他便觉得心里的热血越是激荡,在这样的恶性循环下,鲜卑人骨子的凶性终于彻底被激发出来,回到王宫的当天夜里,他强行占有了献容。

自那日起,这个一直以来都十分柔顺到像女儿的献容,他的青玉眼中最后一丝火光也熄灭了。

他将献容册为皇后,至于献容同那个白痴皇帝生的女儿,早已被他令人远远的送走,沦为奴隶。什么清海公主,不过是他精心养大的妹妹走失这几年同一个傻子生的女儿罢了,与他毫无干系。

他看了便觉得十分厌烦。

献容为他生下第一个儿子的时候,他为他取名为熙。

熙者,光也。光者,希望也。

刘曜将他与献容生的儿子立为太子,他将会成为赵国的希望。

只是献容的目光也变得越来越冷清,等到献容为他生下第三子的时候,他给那个孩子赐了封地,他以为献容会开心,可献容却只是转过头去,再不看他和孩子一眼了。

他的一腔热血终于重新转凉。这些年来,他小心翼翼地照顾着献容的情绪,献容却似一直生他的气,怎么也不肯原谅他。

他的耐心终于被消耗殆尽。

卜氏生的两个儿子,在这些年的战乱里早已流离失所,再不见了踪迹,如今细细算来,刘曜膝下竟只得三个孩子,还全是献容所出。

献容是汉人。

刘曜那时觉得献容是仗着自己宠爱,恃宠生娇了。他觉得自己应该冷一冷献容,让她好好看清自己的位置。

已有大臣们悄悄劝谏他,汉人狡诈,汉人女子更不可靠,更何况她是这样尴尬的身份,倒不若鲜卑贵女,天然大气,鲜卑女儿生出来的孩子,更能继承大统。他的心悄然动摇。正当他打算宠幸一两个鲜卑贵族女子的时候,献容竟然悄无声息地离他而去。

这是他生命里的第二个女人离去。那时他正在冷与不冷献容之间纠结着,听到这个消息时,不过以为献容这些年来心情抑郁,出宫散心罢了。待他终于赶去的时候,见到的却是献容早已凉透的尸首。

他竟来不及见献容最后一面。

影卫面无表情跪在他面前,手中捧着一封信,有浅淡薄荷香,有那么一瞬间,他竟忽然觉得自己似乎解脱了。

他的心也随着献容而去了,所以他再感觉不到伤痛。

刘曜行尸走肉的活着。曾经为讨献容欢心所设立的太学,街道上随处可见的充满了魏晋之风的宽衣大袍重新被窄袖紧身的胡服所取代。那些他不动声色的汉化,也重新被鲜卑习俗替代。

当他的头颅终于被石勒一刀砍下时,刘曜竟奇迹般的看到了读书台那个青衣的姑娘正微笑着向他走来。

恍如隔了千山万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