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栋老，您虽然已经卸任守备师军职。但在黎家内，无人不敬您德高望重。希望您说话慎重。”
瀚州六财官之首，地位略高于黎礼风的黎墨见脸色沉敛，开口低喝。
“请放心，我今天在这里公开指证黎阳鸿。瀚州城副城主，黎家家主属意的接班人。那就一定，已经掌握了铁证！”
黎栋将手中卷起来的信纸丢了过去。
黎墨见修为不低，催动灵力，右手精准地接住。
“老大，怎么样。”
黎礼风和另外三位财官注视着阅览文书的黎墨见。
六财官之首，有个俗气的绰号，瀚州财神爷；在黎家文臣中地位最高，座席上的其余人员都将目光对向眉头紧锁的黎墨见。
黎伟毅舒缓了一些神色，将眸光望向坐在一侧的黎家四位武者领袖。
四位中品武尊巅峰境武者。
四人各自对视一眼。
为首者开口低声说：“家主，黎家麾下，所有武者只听命于继任家主；不会干涉家主继承人的选择。”
语气低沉，坚定。
“嗯。”
黎伟毅点头，无奈却无法改变他们的决定。
这是当年，他父亲都无法改变的事。
他转头，望向闭着眼睛的老者。
在黎家内部，有着最高权威，却一直没有开口的老者。
“伟毅，你如果铁了心要由阳鸿继位。必须效仿当初我所做的。”黎英学睁开了眼睛，幽幽地说：“阳鸿不如阳朔。阳鸿的修为太低，如果取不得他们的支持，黎家的根本就会动摇。”
“父亲，我想看看他们再说。”
“你。”
黎英学转头望着自己的长子，叹了口气：“始终不如我狠绝。”
“是啊，当初把弟弟赶出瀚州，让他终生不能回到家乡并非我所愿。日后九泉之下，父亲和我，真的有颜面去见母亲吗？”
父子同时沉默。
黎伟毅不想学当年的黎英学。
“伟毅，我也必须提醒你一句。修睿，与你二弟，完全不同。你二弟尚有一丝仁念。”
“父亲，我还在考虑中……如果家族决定选择修睿，那我势必要给阳鸿留一条后路。”
-----
“家主，单是这份证据，足以坐实黎阳鸿雇佣听竹残杀同门。”
黎墨见举起了手中的文书。
面色凝重地注视着面前的黎伟毅。
“此事，必须彻查。老大，光一份账务上的证据，还不够；最多只能佐证，二公子与听竹之间存在利益勾连关系。”黎礼风相对脾气要好，思维和分析要更冷静一些。
“是，家主，老家主。我建议，彻查二公子雇佣听竹一案。”
“我赞成。”
“我赞成！”
“附议。”
“附议。”
三十余名到场文臣同时举手。
黎伟毅皱眉望向一旁，黎家的四名武者领袖。
他们眼神有些无奈，不过还是纷纷点了点头。
“好。既然，此案由栋老提议，那就由栋老牵头调查。如何？”
黎伟毅笑了笑。
“还有一事！”
清冷有力的声音从座席后方传来，黎修睿起身进入众人的视线中。
“我带来一个人，她要告诉诸位。黎阳均贪墨公款，黎阳鸿为他堵上窟窿一事。”
“修睿。黎家不是没钱到要查一个公子动用一点府里的钱。”黎英学拍了拍黎伟毅的肩膀，微笑着说。
“问题在于，他所动用的，是瀚州官衙的公款；削减了守备师的军费。”
“什么！”
以黎墨见为首的六大财官面面相觑。
黎修睿转头示意。
蓝英从座席后踏步而出。
走到黎修睿身旁。
所有人或诧异，或好奇的目光都转到了她身上。
黎伟毅死死注视着她。
“黎家主，诸位，我是当年被黎阳均强掳进府供其玩乐的女孩之一。”蓝英平复了一下心绪，在所有人的注视下开口道：“黎阳均当年被我们三个女孩关押在他府邸的偏厢房当中。也许是他不重视我们这些女孩，所以偶然间被我们偷听到一个大秘密。而在那些女孩当中，只有我，在黎五公子的倾力帮助下，脱身。”
“丫头，是什么秘密？你今天的话，等同于告诉我们六个，连自己兜里的钱都管不住。如果拿不出证据，即使你是五公子的人，我也不会让你轻易走！”
黎墨见冷声道。
“黎阳鸿以副城主的权力，在五年前瀚州军府开支中以‘甲胄费’挪用一百二十万两银为黎阳均补上了动用黎家经费享乐的一个大窟窿。只需要六位调取五年前四哥季度瀚州军府的详细收支表，与瀚州守备师物资收交清单进行对比，就可以知道。这是没有办法同时更改的。”
黎修睿立在身旁。
蓝英每一次个字都说的平稳无比：“黎阳鸿当年确实是无奈之举，再加上我后来所得知的一件事；黎阳均的好友之父李阳秋是八百营大统领。这笔对接的甲胄，他只需要与八百营点对点对接即可。”
“这件事会查，只要坐实，我们会改变我们最初的观点。”
黎墨见沉吟半晌，点头道。
黎伟毅右手食指揉着太阳穴。
六大财官，是瀚州官衙乃至黎府内部的文臣之首；这批人，最初都是拥护黎阳鸿继位的。即使黎阳朔依旧在世，他们都未曾顾忌过。
此刻，一个黎阳均大案，让这批势力全部调转了方向。
“阳均，你已在九泉之下；却还要害死你同父同母的二哥。”
“公子……”
蓝英转过头，望着黎修睿。
“走吧，已经结束了。”
黎修睿看到紧皱着眉头的黎伟毅。
笑了笑。
嘴唇间轻声说。
“父亲，时代变了。已经到了，该改朝换代的时候了。”
---
黎府主堂的围墙外，两个一直立在最左和最右的男子此刻靠在了一起。
黎立和黎霖，黎府护卫的两位最强者。家族大会，黎府侍卫并不代表家族麾下的精锐武者。他们的意见自然不需要被关注；只需要尽到护卫黎府的职责即可。
“阿立，你？”
“不出意外，你想的应该和我一样。”
黎立和黎霖是数十年的搭档。
彼此都已经理解对方的想法。
“我觉得，家主依旧是属意二公子的。只是，阿立，你也知道，黎家先祖，第一代家主开始，全族上下统一意见后，从家主的孩子中选出下一位家主；若此代家主昏庸至极，甚至可以被废掉。哎，除非，家主能做到像老家主当年那样的铁腕。”
“可家主不会……”
黎立苦笑了一声：“老家主昔日废去二子一臂，将其逐出黎家，永生永世不得返回瀚州。只因为，他存了与家主争位的念头。”
“家主，是个嘴硬心软的人。纵然口舌如刀尖一般锋利，心里，还是希望给五公子找一条出路的。可五公子步步紧逼，也许，他会？”
“阿霖，我要跟你说一件事。有关四公子，昨日，他的贴身侍女……”
二人面色凝重。
黎立在认真地说，而黎霖丝毫没有分神地听。
“四公子为什么会有这种判断？”
“但我们必须得重视，不是吗？当年的四公子，天赋绝对不差。他的判断，也许是对的。”
黎立紧皱着眉头：“可此刻，二公子在城外；否则，此事可以交由他来决断。”
“放心，不会出事。有你我在，老家主坐镇。能出什么事。”黎霖笑了笑：“放宽心吧，等家族大会有结果就是。”
“好吧……”
----
瀚北会馆三楼，会长专用房
秦晨坐在椅子上，阅览着瀚北会馆与秦氏商会之间关联的财报，皱紧着眉头批阅时；敲门声响起。
“进来。”
“会长。”
年轻男子踏入房间内，躬身行礼完毕，说：“黎家的家族大会，应该已经举行完毕。”
“哦？你是打听到什么有意思的内容了么？”
“黎阳鸿，似乎失势了。原先瀚州官衙内那几位他的铁杆支持者都开始动摇了。得势的，是黎家那位之前一直不得宠的五公子，黎修睿。”
“黎修睿。怎么，你认为，他成为黎家下一任家主，会对我们有好处？据我所知，黎家每一代家主会在自己闭关冲击王者境前，指定副家主担任代理家主。基本上，这位代理家主就是未来的家主。闭关，也就是说，从现在开始往后十余年内……”
秦晨喃喃着。
面前男子低声含笑说：“会长，我相信，对我们，对秦氏商会，都会有莫大的好处。”
“莫大的好处？你是说减税？”
秦晨皱眉：“黎家现在的这位家主，可没少对我们征税；他成为瀚州城城主兼领瀚州总务之后，压在商人头上的各种苛捐杂税多了起来。估计他一手带出来的黎阳鸿和他相同。”
黎伟毅那年继任黎家家主后，削减了对三大武宗的税务，反倒增加了对以瀚北商会为首，包括冬氏钱庄在内几家大商户所征得税钱。
“绝对有可能，而且，少花一点钱，就能提高我们在瀚州的地位。只要我们，能够和他们精密合作。”
“哦？你说说看。”
“黎修睿比黎阳鸿，好战。他渴望改变黎家在七大世家中的地位，需要大批精锐武者的情况下，需要钱。只要他为我们削减那三十余种税务，我们可以为他培养武者提供资金，会长，相较之下，我们本身就收藏了不少兵器和灵药，这笔买卖，更划算才对。”
“嗯，你说的有道理。这件事我会考虑，等考虑完，给你答复。”
秦晨点了点头。
想到了什么，神情有些忧愁，抬头道：“有秦小姐的消息了么？帝都和东陆那边，派人去打听过了没？就真的，一点消息都没有？”
“会长，我们的人已经散了出去。目前在各地的人马都没有回音。您也应该知道，秦小姐如果有心隐藏，没有人能够追踪的到她的下落。”
“行了，那你先出去。”
“是。”
年轻男子离开了房间。
秦晨靠在了椅子上，看着一直放在他膝盖上的一封信函。
“秦小姐，你去霆州到底为了什么。难道真地要抛下所有的生意，所有的人不再理会吗？不行，我不可以让你这么做。”
思虑再三，秦晨有了决定。
“小刘！”
“到！”
一直护在门口的佩刀护卫进门躬身：“会长，有什么指示？”
“帮我，联系一下听竹的人。告诉他们，我愿意出高价，请他们帮我带一个人回瀚州。”
-----
黎府，家主专门使用的云瀚别院
黎霖踏着匆忙的步伐到了门前，看见门敞开着，有些诧异地走进了院子。
“霖叔，找家主？”
黎旦一人在院子内扫着落叶，望到进门的黎霖，笑了笑：“家主在家族大会结束后，便出去了；老家主回了后院休息。”
“出去了？家主去哪了？”黎霖疑惑地问。
家族大会召开前，黎伟毅交代过他。在家族大会结束后立刻面见他。
“嗯。不过……”
黎旦说：“家主让你，在这里等他；他不一会儿就回来。”
“在这等？好吧。”黎霖无奈地点了点头，坐在一旁的石椅上。
“霖叔，立叔呢？”
黎旦一边扫着院子，低着头问道。
“阿立，说是要去找点文书看。不知道去哪了。原本想跟我一块来见家主的，不过，现在，还好他没来吧。不然就得和我一块等耽误他自己的事情了。”黎霖笑着说。
“嗯。”
黎旦默默地，点了点头。
---
瀚州城东，靠近东城门的交叉路口
换上了一袭深绿长衫的黎伟毅迈着步子，向东城门的方向快速走去。
一人孤身出行，除嘱咐过黎旦外；连回后院休息的黎英学都不知道他离开了黎府。
必须得把家族大会上诸多事端亲口告知黎阳鸿，与他商议作出决断；若继续争，黎伟毅要耗费心神重新布置，若黎阳鸿选择放弃，黎伟毅立刻着手安排黎阳鸿母子离开瀚州城。
争与不争。
一念之差。
黎伟毅叹了口气。
从阳朔的死开始，一切都脱离了他最初安排和部署的计划；原本以为黎阳朔的死能够让他不再顾虑黎阳朔和黎阳鸿兄弟之争，却没想到，最不得势的黎修睿，一步，一步地踏到了家族中大半势力看好他的局面。
“我错了么？不，我没错。”
黎伟毅笑了笑，望着数十米不到的东城门，迈了出去；两侧甲士和来来往往的人群不可能直接认出他的面容，加上他没有带任何随从，没有人鞠躬行礼。
“此处，距离东郊庄园应该只有几千米的距离了。嗯？”
走出城门一段距离的黎伟毅诧异皱眉。
一股漂浮着的黑气旋绕在他身体四周，他回头的一刻，瀚州城偌大的城门已经消失。
“谁！？”
灵力凝聚，黎伟毅身周强横气血爆发。
手中凭空耀出白光，一柄深黑色的长刀被他握在手中。
刀刃宽阔，刀柄较短。
环绕着他身体的黑气被震散到了较远的地方，不过依然维持着他对外界的精神力感知屏蔽。
“父亲所有的‘黑杀’果然不愧为七品兵器。”
黎伟毅的身后，黎修睿轻笑着的身影踏了出来；与他同行的有立在他身后，黎伟毅认得面孔的蓝英。
“单凭你，做不到。”
“当然，黎家主。”
--
漆黑长袍笼罩下的七道身影现身在黎修睿身旁。
六道黑袍吃力地释放着黑雾，维持着屏蔽。
“黎家主不愧为距王者境一步之遥的上品武尊巅峰。要困住你，真有难度。”
为首的黑袍人脖颈以下，穿着上了漆黑重甲。
“惩戒，教会……逆子。”
黎伟毅捏紧右拳，手中黑杀刀刃隐隐闪着光芒。
“十多年前，我母亲死的那天；你就应该把我这个逆子，一起杀了。”
黎修睿微笑着说：“父亲，你没有爷爷狠。斩草，要除根；杀蚁，要杀全部；否则，它们终有一日会反咬你一口。十多年前的那个雨夜，我苦苦哀求你们，给我银两为母亲治病的时候，你们又有谁，理会过我。父亲，今日，你也会品尝到，无人应答的滋味。”
他紧紧捏着拳头。
眼眶中有泪水渗出。
“只要五两银子！五两，母亲就可以有个大夫给她看病！对你们来说，什么都不是的五两银子，你们都不肯给我！”
“当年的错，已经铸成。修睿，你一定要在这里，和我算账吗？”
黎伟毅低吼道。
“是啊，就在这里。和父亲您，算一笔总账。”
“就凭，你们？”
“就凭，我。”
瑞恩轻笑。
两团黑雾，化作黑龙，向黎伟毅猛冲而去。
“九级武法师！”
黎伟毅怒喝起身，没有仰后躲避，而是以黑杀正面相迎！
“峰压！？”
瑞恩皱眉。
左侧黑龙被黎伟毅给凭空斩裂开来，他挥动右手，两侧黑雾凝聚，化作黑色圆团从天压下。
“小英。”
黎修睿淡淡地开口。
腰间那柄，蓝英为他从帝都带归的六品‘青绝’出鞘。
“是，公子。”
一人一仆，身影暴掠而出。
----
瀚州北城门，往东郊庄园方向
“史统领，这是城主的命令。”
“好吧。”
史奇文凝眸望着辛英博手中确实无误的城主手令令牌，挥手：“出发。”
跟随在史奇文和辛英博二骑身后。
一百八百营铁骑，协同五十名天机营强弓手。
向东郊庄园迅速进发而去。
“他们的目标，一定是二公子。”
从黎府疾驰而去的黎立，本想走东城门更近。
察觉到了守备师的调动，无奈之下，隐藏在北侧树林的树梢，望着数百米外远向东郊庄园行进的队伍；从腰间取出了一块常年随身携带的黑色蒙面巾，将面容给盖上。
催动灵力。
疾行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