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记录上可没有一个字，我们在场的哪个都看不懂，上头什么意思都是听哑娘子一人说的。但是，究竟这记录是不是那么回事，难说。况且你也说了，哪怕这个记录是真的，也只能证明这油纸不是前日卖出的，不能证明这糕不是这小子前日买的，也不能证明这小子不是吃这糕吃坏的。”薛进背了手，摇摇头无可奈何道。
“好像是这么个道理。”
“可是……可是，那油纸都不是那油纸，那糕怎么就是那糕了？”
“人薛队长都这么说了，你还能比人薛队长厉害？我看就薛队长说得对，他们两个不都个个只说自己是对的？还能自己认错了？确实没哪个见着那小子吃哑娘子的糕吃坏了，也没哪个见着这婆子是今日领的这糕来讹人的。”
“不说那糕要是前日的放不了那么久吗？”
“可说是四五天前做的也是哑娘子说的，万一真就是前日做的呢，他们买过的不说哑娘子亲口说的能放两天？到今日不刚好还不会坏？”
“可万寿医馆这小医师不说，要是这糕立时能吃坏人，哑娘子刚吃了就不可能一点事没有。要是慢性的，不会留那么一块吗？”
“这个啊，这小医师不也说是一般情况吗？那要是有那个万一呢？而且，哑娘子刚刚真就碰了那么一点，我觉着真是有毒都不一定看得出来，怕是得医术高明些的来细细诊断一番才行。还有啊，吃东西留一块那个，我估摸着也是这家太穷了。我跟你说，别说这巴掌大的糕了，我那巷里有一户，那家的娃子就是一粒粘了盐的炒豆子都能裹三天。所以，这么金贵的糕就是因为买得少才更舍不得一口气吃完，合理着啊。”
“那这婆子说给她儿子请医生，吃药，两天没好，结果浑身一点药味都没有，又怎么说？”
“你想想啊，这老婆子估计确实说了假话，就是为了多向哑娘子要些钱，但她儿子估计确实也就是吃这糕吃坏的。这其实并不冲突啊！”
“……”
眼见着围观的人又把事情一样样给推回去了，赵弘诚真是气得胸口都能看出那粗喘的频率来。
他如今大概都猜着这小子肯定就是自个儿吃了别的东西吃坏了，就是医师来了也看不出个啥，毕竟再有本事的医师应该都断不出这小子前日的肚腹里头装了些啥，说不好都成了粪渣了。另外，总不可能闹人的东西在糕里和在菜里，吃出来的毛病不一样。
所以，这老婆子才赌敢说去集风搂之类的话吧。
偏偏现在除了医师来证明这小子就不是吃糕吃坏的，旁的都被说成不确实证据了。
难道真要吃下这亏？
“是啊，官爷，我儿就是被他们害的啊，您可要给我们作主啊，这小娘皮就该赔我家银两！是，我是说了请医师的大话，但我没法子啊，我家穷啊，实在拿不出一丁点钱给我儿治病。但凡能拿出一点，我能见着我儿死？我能要他们五十两？所以，先前他们逼着我当场请医师来断，我也不敢的。我家在县城可没啥人，就孤零零几条贱命，真是怕万一他们弄点诈，还得让家里再背债啊——”老妇人嗅着四周的味道又抹起泪来。
她也不管自己现今如何灰头土脸，说着说着擤了一管鼻涕往边上一甩，这一手不但给自个儿脸上添了两道胡子，还将众人唬得往后退了一大步。只她的手还若无其事地就着地上的浮灰蹭了头遍，二遍又擦在了自个儿衣摆上。
“你这婆子都这时候了还敢胡说八道往我阿姐身上泼脏水？！你儿子根本就不是买我阿姐的糕吃坏的，你还坏我阿姐名声。你之前不是嚷嚷着要去集风楼吗？好！现在你不想去我们都要去，我就不相信连大人都不能还我阿姐一个清白。”赵弘诚被这无赖婆子激得当下就怒不可遏，一席怒气冲冲的话脱口而出。
可说完后，他却没有多少后悔的。
他觉着要是这婆子一直这般无赖，真的就只有官家能制服得了了。集风楼有专门断案的长官，也有更厉害的医师，说不好，真能找出些别的什么。
他相信阿姐的为人，也相信阿姐的本事，他已经断定这小子绝对不是被阿姐害的。这婆子几次说去集风楼，却始终没有去，现在想想这恐怕就是最好的证据。
反正这事阿姐这边一样有些证据，自己这头吃不了亏，就是到集风楼，情况也不会再坏了。
“说得好！就该去集风楼，看大人怎么断。”
“哎呀，赵屠户不要冲动啊！”
“我觉着还是哑娘子说的可信些，我也支持你们去集风楼。毕竟哑娘子可没说些蒙人的话，这老婆子嘴里可句句都掺着假，还对自己儿子这般，想来就不是个好的。”
“去集风楼！”
“去集风楼！”
一旁的薛进听着周围的鼓噪声却不自然地眯了眼，过了一会儿，他仿若苦口婆心地对着赵弘诚劝道：“赵家小子，我看还是算了吧？哑娘子这般模样，就算去了集风楼，连句话都说不出来，没得一个比划不好，倒惹了大人的板子。”
“薛队长想多了，我想大人必是会体谅我阿姐的不易。况且，我阿姐虽不能说话，但她既识字也能画画啊，用不上比划，大人都看得懂的。再不济还有我呢，我去堂上能替我阿姐跟大人说。”
赵弘诚似是想得很通透了，浑不在意地摆摆手。却不知自己左一个“大人”、右一个“大人”的搅得薛进的脑子生疼。
薛进只得勾起一个招牌式的笑，暂退作了壁上观。
冯时夏是真忍不住上前给那老妇人鼓掌了，都到这时候了，她还能做出一副受了莫大冤屈的顶顶可怜人的模样，配合着旁边似虾米般蜷缩在地上的年轻男子那几乎就要断气的画面，真真是“闻者伤心，听者落泪”。
比打不死的小强还强啊，这是。
她都被人欺负成这样了，难不成连句道歉都不配得到，还必须要哑巴吃黄连来做圣母？
可去他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