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寅把资料都发出去之后，想了想，大步往主治医生的办公室走。刚走出去没几步，听到病房里什么东西落在地上的声音，立刻折回来。
景嫣垂着脑袋站在原地，情绪已经极度消沉。刚刚落在地上的是个玻璃杯，病床上的人丢的，已经碎成几大块，看得她想哭。
“怎么了？”
“你是谁？”病床上的人看过来。“进来都不敲门？有没有礼貌？”
“每次我来之后，爸爸和弟弟就找借口跑走，剩下我在这里陪着。上次你做手术也是只有我在这，我担心出问题，半步都不敢离开，但是为什么你醒了之后是这个态度？每次他们都说是为了缓和我们的关系，你觉得我们的关系还有缓和的可能性吗？”
罗寅轻轻揽住她的肩膀，却被她推开。景嫣实在有些崩溃，谁都不想挨着。
刚刚他出去打电话的时候妈妈醒了，她忙前忙后给妈妈倒水，谁知道妈妈的第一句话是问她怎么在这，她也如实说了是弟弟让她来的，结果妈妈就把杯子朝她扔过来了，也幸好她躲得快。
想不明白之余还觉得有点好笑，其他人来都不愿意来，她在这儿不敢离开床边，居然还被丢杯子，这到底是为什么？
“你给我出去。”
“我出去了你就没人看着了。”
“出去。”病床上的人恼怒地盯着她。“一年到头看不到人影，生病了知道来看两眼，待个几天就跑了，以前还知道往家里打钱，现在不叫你过来你就不回来了，咱家养你这么大就是让你胳膊肘往外拐的？”
“我让弟弟过来吧。”
“你还知道你有个弟弟？人家知道对爸妈好，你知道什么？把你送去那么好的学校读书就学会了不回家，是不是你下次回来就是我死了的时候？”
景嫣刚想开口，罗寅二话没说就拉着她走出病房，把她按在长椅上，蹲在她面前，直直地盯着她的眼睛。她不想说话，只是撑着脑袋，不让他看见自己的脸。
“景嫣。”
“你让我自己待会儿吧。”
“你看着我。”
她也终于放下手，两眼通红地盯着他。
“别因为这样的事情影响自己的心情好不好？也别因为这种人掉眼泪，不值得。”罗寅心疼万分地揉揉她的脑袋。“他们始终把你放在最不重要的位置，就算你再努力，他们也还是装瞎，那你为什么还要端着他们呢？”
“我高中毕业那天晚上，爸爸妈妈跟我谈让我出国的事，他说之后要让弟弟也出去，所以让我先去体验。我当然不同意，因为我什么都没有准备，我怕我没有办法适应外面的环境。我想跟他们讲道理，但是……”再次眨眼，眼泪已经掉下来。“但是妈妈突然去厨房拿刀出来，跟我说，要么我出国，要么她死给我看，我当时被吓懵了，我……”
罗寅把她带进怀里，轻轻拍着她的背。
从来没见过她哭，但是因为过去那些事情给她造成的伤害实在太大，甚至已经到了想起来就会掉眼泪的程度，他真的不知道要怎么安慰才好。
“她说我没有给家里打钱，我其实都有……刚出去那两年，我除了学习还要拼命养活自己，工资发下来之后还要抽出一些打给家里，之后我就养成习惯了。不知道为什么她要这么说我，我真的想不明白。”
“不想了好不好？”罗寅在她头顶轻吻。“我刚刚还想去跟主治医生谈谈的，帮你家结清医药费或者找这个领域里能力拔尖的医生过来给你妈妈看看，现在免谈。”
——不仅是免谈，是想都别想。
千里迢迢赶回来照顾家人，没想到迎接她的居然是这种态度，谁看了不生气？
这次是这个样子，那上次她自己回来的时候呢？是不是也被家里人刁难了？
“罗寅……”
“给你爸爸或者弟弟打电话吧，让他们过来。既然都这个态度，那倒不如直接撕破脸皮，反正都不把你当家庭成员看，还总觉得你的付出是理所当然，哪有这么便宜人的事？做梦吧。”罗寅简直气得不行。“我们回酒店去，你需要休息，脸色又差了。”
“要是他们不过来怎么办？”
“不过来我们也走。”
景嫣摇摇头：“不能把妈妈丢在这里吧，我怕她等下又出什么问题。”
“那我给你妈妈请个护工。”
“你生气了吗？”
“我不是生气，我是心疼你。”罗寅给她把眼泪擦掉，捏捏她的小脸。“你继续待在这里的话，你妈妈要是再那样针对你，你想让我心疼死吗？”
“我先进去看看她吧，你在外面等我就好。”
“我当然要跟着你进去。”罗寅重新牵住她。“傻不傻。”
给爸爸和弟弟都发了消息之后，调整好心情重新回到病房，景嫣暗暗深呼吸之后才走到床边，打算清理地上的玻璃碎片。罗寅怕她伤着自己，还是跑出去借了吸尘器，把景嫣拉到边上，默不作声地清理地面。
“你是谁？”
罗寅没有接话，把地上的玻璃碎片都清干净之后，拎着吸尘器放到墙角，给景嫣拖了张椅子。
“这么没礼貌的吗？长辈在问你话。”
景嫣抬头看了罗寅一眼，轻轻叹了口气，转而看向病床上的人：“你现在应该多休息。”
“男朋友？”
两个人都没打算接话。
“带人回家也不知道规矩，谁家女婿进门是空着手来的？”
罗寅及时按住快要发火的景嫣，耸耸肩：“消息里说您情况紧急，我们没来得及准备任何东西就匆忙赶过来了，抱歉。”
回答他的是病床上的人翻的白眼。
两个人都憋着火，也不好对病人多说什么。等到罗寅找的护工过来，景嫣也已经彻底失去耐心，简单交代了几句，就被罗寅带着往外走，努力把那些骂声都屏蔽掉。
直到坐进车里，景嫣憋了太久的情绪终于爆发。
“没事了没事了，我们明天就回英国，不哭了啊，没事的。”罗寅急急忙忙把她带进怀里，好声好气地哄着。“不哭了不哭了，不想了，我们回酒店休息去，以后再也不回来了。”
景嫣半个字都说不出来，闭着眼睛靠在他怀里，任由眼泪疯狂地往下掉。
小时候已经听妈妈说过太多这样的话，但是现在他在身边，妈妈竟然还是这个样子，丝毫没有考虑到陌生人在场的情况，甚至连他也攻击，这算什么？
她在这个家庭里的定位究竟是什么？免费劳动力还是免费出气筒？真的太过分了。
罗寅说以后再也不回来，她哪里不想？甚至被丢出国的那年就已经这样想过了，但是她实在做不到。
良心被折磨，精神被摧残，甚至有段时间看到家里人发来的消息都会觉得难以呼吸，她哪里不想逃避。
也是，现在她有罗寅在身边。如果可以的话，她还是想努力把家庭关系修复好。就算再也无法恢复，那没关系，她把话都说清楚，然后就真的选择放过自己，自此不再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