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叫什么名字？”
夜中他的呢喃就在耳边。
“林狐。”
“你从哪里来？”
“我不知道。”
“你师承为谁？”
“我没有师父。”
“你的修为哪里来的？”
“我不知道，我记事起就有真元。”
“你的父母家人呢？”
“我没有父母家人。”
他的身子明显颤动了一下，我感到他的头侧向我的方向，“对不起……”
“没什么对不起，我从小就没有父母家人，我不知道我是怎么来到这个世界的。”
大概是我的语调给了他勇气，他揽住我的肩膀，“我就是你的家人。”
他口中呼出的热气在我耳边掠过，我的心一阵颤抖，欢喜涌上来，我搭在他的肩膀上，轻声叫道，“我有了家人！”
“从今以后，我们是彼此的家人。”他的声音中并不似我一般欢喜，却有丝丝凄凉的意味，一如外面落下的凉雨。
我慢慢坐直了身子，看见他的视线投向屋外，“你还有别的家人，你不想离开他们，是不是？”
一个惊讶的神情映入了我的眼帘，他低声笑着，却有些哽咽，“被你看穿了……我确实，还有别的家人……”
“除了那个卑鄙的师兄，你还有别的师兄，你还有师父，他们都对你很好很好，是不是？”
大概是我太过期盼，他哽了半响，那个“是”字还是落入了我的耳朵。
就在这样的雨夜，外面桃花交叠，我和他相依偎在桃花小屋里，我的心中只有他，而他的心中，还装着他的师门，他的修真界，他的道义和责任。
虽然有些些说不出的滋味，但我以为，这些都是他该有的，都是我这个生来就什么都没有的人所不能理解的。日后的某一天，就是因为这道义和责任，因为他心中占据的别的东西，让我们永不相见，让我，撕心裂肺地疼痛，宁愿相信那个蝴蝶的故事，宁愿，和他从没来过这人间，只做两只天山的蝴蝶。
只是此时，若是谁告诉了我这样的结局，我会不会有所选择，去改变他的心，我不知道。
时光流转，万物变迁，屋外的桃花不会久开，天上的春雨不会久落，乌云终会散去，星光终会闪耀，而我同他，在小屋中彼此倚靠，只盼长长久久这么坐着，雨永不停，天永不亮。
整夜，我听得见他的呼吸，感受得到他的心跳，触碰到他炽热的脸，感受到他坚定的心。
我不知道他在想什么，我只知道，我这颗心，同他的，一起跳动。
越是夜中，他的眸子愈发明亮，他说，“阿狐，你许下承诺，要同我一起，你可知道，一起，是什么意思？”
我紧紧搂住他的脖颈，“一起，就是不分离，永远永远都不分离。”
他忽然流下泪来，说，“好，我们今生今世都不分离。”
在市镇上，我是听过来生的话的，此时我便想起那些话，闷在他胸前问，“只有今生今世么？”
他大笑着抚摸我的头发，“傻丫头，修真之人，寿命绵长，不飞升成仙，就不会遭遇天雷。”
“那我们不成仙！”我抢着说道。
“好！”他抱住我，“只羡鸳鸯不羡仙！”
“只羡鸳鸯不羡仙”，当时的我，还不懂这句话的意思，只是懵懵懂懂地感觉到，他是愿意同我在一起的，他是宁肯不做神仙，也要同我一直一直在一起。
我没有任何异议，只是抬头问了句，“什么是鸳鸯啊？”又惹来他一阵大笑，他说，“阿狐，你真的，太可爱了。”
素衣儒雅的他，是个温润如玉的翩翩公子，却在这雨夜中的桃花小屋里，接二连三地放肆大笑，我想，他真的是快活极了，因为，我也是这般感觉。
“阿狐，等你的伤好了，我们就南下，去看十里荷花……”
“十里荷花？”我插口道，“比着十里桃花还好看吗？”
“不，没有什么比这十里桃花好看，因为在这里，我遇见了你。”
“你是因为……”我突然打住了话头，暗自埋怨自己乱想，可这个念头却压制不住地往外冒。
“因为什么？”
黑暗中他温润的声音传来，让我的心一定，便也问出了口，“你是因为我救了你，才愿意同我在一起的么？”
似乎微微一愣，他笃定的声音安抚了我急切的心，“阿狐，我爱你，是因为你就是你。我想，哪怕是别人救了我，我仍然会遇到你，爱上你，这是上天的安排，无论如何兜兜转转，我终究会和你在一起。我们，是命中注定的。”
“命中注定”是个新词儿，我还不能理解“命”的含义，或者，那时候的我，根本不信命，就如同当时的我，生命中只有快乐，快乐，快乐。
遇上他，是我今生最快乐的事情，也是一切悲哀的源头，如果再让我选择一次，我会选择重复这一场相遇，哪怕知道，它的结局，是天人永隔，是万劫不复，是喧嚣绵延永远的修真界大灾难，是挫骨扬灰深入骨髓的痛楚，亦勇往直前，不顾一切。遇上他，抵得过我整个生命；遇上他，就是我整个世界。
许多年后，在我一身红衣满脸怒容立在高高的山顶上，面对他的师门毫不畏惧，只有恨意。我深信他的许诺，深信他会永远同我在一起，就是记得，这一夜，风兮雨兮，此心不悔。
但天地间，总有些事情，不尽人意，总有些人，难成眷侣，总有些许诺，终究消散在风里。
看到他倒下去溅起的尘土，和飘飞在阳光下的血珠，以及，那双蒙了雾气依然坚定望向我的双眸，我切切实实地感受到，他今晚所说的“我终究会和你在一起。我们，是命中注定的”的意义。
总有些用生命守护的诺言，愈发珍贵。
只是那时候，我已经无从思考，我的天地在他微笑着合上双眼的时候，系在他的嘴角，消失在我的生命里。我像是一具空壳，凝聚全身的天赐修为，写下血咒，一如我今夜，许下同他永远在一起的许诺。
在漫山遍野桃花的山谷中，有一座桃木搭建的临时小屋，屋上开着桃花，尚未被雨打风吹去。屋中紧紧相靠的两人，两心相通，心心相印。
我记得这一夜许诺的甜蜜。
风清雨凉，一如往昔，我心里的甜蜜，从未变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