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三章点点微火寒自照
“哦？”江伯尧好奇地问，“什么样的男子？”
“他大概年近四旬。剑眉星目，皮肤略黑，看起来气度不凡，器宇轩昂。”江起云用手比划着，“身形颀长，大概有......有这么高吧。看上去，与慕维成伯伯有......有七八分相像吧。”
“哦，是吗？”江伯尧有些不以为然地说道，“或许是慕家的远房甥侄吧。唉！毕竟慕维成年龄大了，身边总要有个帮手。怡衣她又......”
江伯尧立刻打住了舌头，顿住了，没有再往下说。
因为“慕怡衣”这个名字，一直是自己与儿子不和的导火索，也一直是父子二人之间难以逾越的一道鸿沟。
他抬眼看了看儿子江起云。这次儿子的面色，竟是出奇的冷静，好像并没有在听自己说话，紧握着手里的茶盏，不知道在沉思回忆着什么。
“我走到门口，似乎听到慕世伯喊他......喊他'君衣'，奇怪！太奇怪了！”江起云狐疑地摇摇头，“慕君衣在弱冠之年，不是已经......已经为国捐躯了吗？我应该是......听错了吧？！”
什么？
闻言，仿佛是晴天霹雳。
江伯尧的眸光，动了动。拿起茶盏，强装镇定，喝了一口茶水。可手，却止不住在微微颤抖。
“起云，你方才说的，那名男子与你慕伯父长相颇似。你......你可看仔细了？”
“嗯。我亲眼所见。千真万确。”江起云点点头，“哦，对了，他还问我是不是江起云？他的声音，很沙哑，沙哑到......令人觉得很苍老的感觉。这跟他俊朗的外形，倒是有很大的反差。”
江伯尧没有说话，心里有些惶惶然，但他尽力掩饰着内心深处的胆战心惊。
空气中，一阵沉默。
窗外的夜，似乎更黑了。
江起云为父亲添了点茶水，抬眼看向父亲。
父亲的脸色，在微弱的烛光下，晦暗不明。甚至，还有些冷凝阴沉，仿若窗外浓重的夜色。
咦，父亲的手，怎么在微微颤抖？
“爹，你怎么了？没事吧？”江起云抓住江伯尧的手，关切地问道。
“没事。”江伯尧的脸色发青，脸阴沉得十分难看，仿佛被寒霜打了的茄叶一样，又黑又紫。只是他低垂着头，在微弱的灯光下，看得并不真切。
这时，江伯尧颤巍巍地站起身来，可是又突然跌坐了下来。
江起云急忙伸手去搀扶。
江伯尧摆了摆手，示意“不用”。只见他用力抓住桌沿，再次站了起来。脸上的笑，有几分自嘲的意味。
“哈哈哈......真是年龄大了，连腿脚不方便了。坐久了，便不好站起来了。没事，没事。你早点休息吧。爹回房了。”
说完，江伯尧急急忙忙、脚步踉跄地出了房间。
父亲这是怎么了？江起云疑窦暗生。父亲看起来，似乎有些反常的样子。
可是，到底是哪里反常呢？是对听到了“慕君衣的消息”震惊的样子，反常吗？
“哦，对了，起云，”江伯尧走出几步后，稳了稳心绪，又折回来，苦口婆心地嘱咐道，“昭锦在书房。你俩毕竟已成夫妻。你......”
“嗯，儿子知道了。”江起云打断了父亲的话，他清楚父亲接下来要表达什么。
江起云站起身，迈步去了书房。
其实，自己才是那个应当待在书房里的人！何必委屈了昭锦。
江起云推开书房大门的时候，昭锦正在烛光下，托着腮，凝神看书。
烛光倒映出了她聚精会神的剪影。
“你去卧房吧。”江起云的声音，冷漠淡然，“我留在书房。”
这样的话语，昭锦已经听习惯了。
分房而眠，拒绝同处一室，也早已习以为常。
“相公，你有心事啊？”她看到江起云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试探着说道，“其实，你可以把我当成朋友的。告诉我吧，说不定我可以帮你排忧解难呢。而且，我......”
“不用了。”江起云打断了昭锦的话。
语毕，他又觉得自己如此断然拒绝，似乎有些不留情面。其实想想，伸手不打笑脸人。自从昭锦嫁到江府，自己对她，一直冷漠淡然。她又何错之有呢？
思及于此，他缓了缓情绪，语气温和地说道，“也没什么心事。如果我需要你的排忧解难，等有时间，我自会相告。”
“嗯。”昭锦的眸子里，有什么晶莹闪亮的东西，在烁耀着。
江起云终于愿意和自己多说几句话了。为此，她的内心，有点小雀跃。本来有点平凡寡淡的面容，顿时神采飞扬。
“相公，那你早点休息哦。”昭锦粲然一笑，圆圆的脸，红红得像一片带露的玫瑰花瓣。说完，转身雀跃着出去了。
一瞬间，江起云有点恍神。
其实，说实话，昭锦的笑容，纯真、可爱、灿烂，让人如沐春风。每次看到她的笑容，自己心中的阴郁阴霾，总会消散了一大半。她应该......多笑笑的。可自己，却给不了她绽放快乐笑容的机会。
面对自己这张冰块脸，她还能笑得这般热情。也是难得。呵呵。
过了一会儿，江起云又听到昭锦轻轻的脚步声回来。他正诧异，只见昭锦将书房的门，轻轻地关上了。江起云能感觉的到，昭锦在慢慢关上的门缝里，还偷偷地看了自己一眼。
他假装不知，只顾翻阅手中的书卷。
真真是，
点点微火寒自照。
于彼此而言，心有亮光和波澜。只是心照不宣，罢了。
......
夜已深。
江伯尧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刚刚绷紧的神经，才稍稍松弛了下来。
他握紧双拳，练指甲都泛青了。
其实，江伯尧心里知道，慕维成哪有什么远房甥侄？当年，慕维成是孤身一人来到杭城，白手起家，凭着诚信经营，才慢慢开启慕家的布匹生意的。而且，慕君衣的长相，确实是酷似慕维成。
听儿子起云的描述，难道......慕君衣真的没有死？
江伯尧愁眉双锁，仿佛乌云密布。一对眼睛如冰球，射出冷冷的光。嘴唇翕动着，却说不出一句话来。
这段尘封的往事，沉寂了将近二十年了。
此时此刻，一幕幕，顿时浮现在眼前。
像点点微火，串连一起，蔓延开来，就是一片火光冲天。
......
今晚，于很多人而言，注定是一个不眠之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