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七章人子不敢叹风尘
“爹，我征战沙场那几年，我朝是谁在掌管军事要务？我对以前的事，还是回忆得不甚明了。”
慕君衣颇为无奈，但不得不只能接受这个残酷的事实。
“君衣，我朝的御史中丞是你江世伯啊。如今，他已兼任枢密使。”慕维成忧心忡忡地看着儿子，发愁极了，“你的失忆症，可有良方治之啊？”
“爹，您无需担心。您忘了，儿子的岳父、师叔、妻子可都是灵药谷的神医呢。他们都说'心病仍需心药医'。看来并无什么良方，应该只是时间问题吧。”慕君衣拍拍父亲的肩膀宽慰道，“儿子的记忆，会慢慢恢复的。请您放宽心。”
与此同时，他脑海中浮现了一个模糊的身影。
江世伯......
“嗯。只要能恢复，就好！对了，君衣，那你还记不记得？小时候，江世伯还将你认作义子的事？你进了军营后，他在书信里告知为父，他对你也颇为照顾，不但为你争取军功，而且还向皇上上表，封你为从三品云麾将军。”
慕维成的这一席话，并未令儿子有所印象。一切仍是雾里看花，水中望月。
慕君衣摇了摇头。
想不起，便索性不再想吧。
“您同我说说江世伯的事吧。”他一边替父亲倒了一盏茶，一边轻轻说道。
慕维成看着雕花红木桌上的一套定窑划花缠枝莲纹葵瓣口茶盏。
但见通体施白釉，盏内刻划着缠枝莲花纹和茨菇纹。线条流畅，飘逸潇洒。那缠枝莲花，在白色釉的衬托下，若隐若现。
此时此刻，细细瞧之，外壁釉流形成的一道道暗纹，倒像是泪痕。
慕维成叹了一口气。
“这套定窑划花缠枝莲纹葵瓣口茶盏，便是你江世伯在我与你娘成亲时，所赠的。我和你江世伯相识于微时，引为故交好友，相交已有数十载。他如今在朝中身居高位。也算是实现了年轻时候的政治抱负。”
慕维成接着有些感伤，“江伯尧与我是多年好友。可是，在已知你妹妹为辽人所掳的情况下，却......却舍弃了你妹妹，置我们的多年交情于不顾。还让其子江起云娶了富贵荣华的昭锦郡主，现在已然成了皇亲国戚。若非如此，现在我们两家，已经是儿女亲家了......唉！趋利避害，或许就是人之常情吧。”
听了父亲的这一番话，慕君衣陷入了沉思。
或许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顾虑与追求吧。就像爹刚刚所说的，“趋利避害，或许就是人之常情。”他若能相助，自是情分。若是不助，又奈若何？
“爹，当年我战死沙场的噩耗传来时，江伯尧大人是不是亲自前来吊唁呢？”
“是的，那时他也是悲痛不已，只感叹连你的尸首，都没有找到。他还劝慰我，青山处处埋忠骨，何须马革裹尸还？！而且，你十数年未归家。为父就以为你已经......”
慕君衣拍拍父亲的手，不再说话。
这种“白发人送黑发人”的丧子之痛，自己何尝不理解？
“君衣，那时你江世伯担心我陷入无限循环的悲伤中走不出来，也常常写信劝慰我人死不能复生，身体为重。后来，还将他自己的亲生儿子江起云，送到了我们慕家，以慰我失子之痛。对于这一点，”
慕维成感慨道，“我自是感激不尽的。我也把起云当成自己的儿子来培养。后来，你妹妹出生，二人从小一起学文习武，倒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两家也一度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可谁曾想到......唉！终是无缘。”
慕维成泪光闪烁。
“爹，我都明白。或许，每个人都有不得已的苦衷吧。江世伯虽然身处高位，但正所谓，高处不胜寒。他应该......应该是有自己的考量吧。”
“君衣，你这么一说，爹倒是觉得你江世伯应该是有顾虑和苦衷。我们一向情同兄弟，他也不可能见死不救的。不过，幸好你妹妹现在平安无事。”
慕维成稳了稳心绪，继续问道，“对了，你可知，你妹妹为何会独自一人带着孩子？那个辽人，曾让怡衣的贴身丫头到了很多金子财物，说是权当聘礼，改天再登门拜访，我都放着，分文未动。他还写信给我，夹着你妹妹的一支簪子，报她平安。信里言辞凿凿，情意切切。还言明他是幼时受过你妹妹恩惠，早就倾心于她，会对她爱护有加的。君衣，你可知，果是如此吗？”
说实话，自从灵药谷回到家中的一路上，妹妹的眉间，似乎都是愁雾蒙蒙、忧云淡淡。一副“薄雾浓云愁永昼，人比黄花瘦”的样子，但在人前，却总是满不在乎，笑意盈盈。她不想让人看到她的悲伤。
慕君衣不敢问，担心勾起妹妹的伤心事，徒增伤感。可是现在，父亲如此这番询问，自己又该如何回答呢。
身为儿女，总是要报喜不报忧，不让年迈的父母跟着担忧操心才是。
古人云，低徊愧人子，不敢叹风尘。
的确，儿女已经愧对父亲了，又怎会再忍心诉说漂泊在外所受的风尘。让父亲心里难过呢。
他想了想，应当尊重妹妹的这份孝心。改天有时间，自己和她促膝长谈，希望能打开她的心结。
慕君衣站起身，推开了雕花木窗。
他的背影宽阔，让人觉得成熟稳重，而有担当。
慕君衣心下思定，他知道该怎么和父亲说了。
“爹，卓凡的父亲，是大辽国的勇毅王耶律桦，地位尊贵，身份显赫。以妹妹的性格，若那个男人对她冷淡寡情，她怎可为他生下卓凡呢？”
慕君衣淡淡的声音，飘来。
听了儿子的话，慕维成终于像吃了一颗定心丸，如释重负地舒了一口气。
“嗯，只要怡衣能快乐，爹就放心了。”
木窗的窗户，正对着慕府的园子。只见明远亭里，卓妮和卓远正执笔练着字，一脸认真的样子。杜若和怡衣坐在亭子外的石廊上逗着卓凡，不知两人聊到了什么开心的事，不时发出银铃般的笑声。
慕君衣静静地望着满园春色欣欣向荣，忽然觉得“开枝散叶”这个词，很有意思。
正所谓，树高千丈，叶落归根。枝再繁，叶再茂，可扎向大地的根，只有一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