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四章芳情乡思知多少
只见杜若正在船舱里煮茶。
此刻，茶香四溢。
空气中，一片芬芳怡人。
杜若的右手拿着一把大大的蒲葵扇，左手轻按着火炉。炉上置一紫砂水壶。
她正视着茶炉，神色平静，似在听茶水煮沸的声音。
船舱里，弥漫着袅袅茶香。这般茶烟轻扬，倒颇有些尘俗皆散之感。
细雨轻飘在船上，落入河中的细微声，船夫的摇橹声，和茶水煮沸冒着水汽的声音，混合在一起。让人心灵沉静，心情舒缓。
卓妮和卓凡在一边手捧一本唐诗书卷，正在摇头晃脑地诵读着：“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
奶声奶气的模样，可爱得很呢。
怡衣不禁莞尔。
自己又何尝不是归心似箭？
这等思乡之情，倒颇有些“芳情乡思知多少，恼得山僧悔出家”的情节。
呵呵。
我们的故乡----杭城，也快到了！
乌篷船在碧波中缓缓行进着。
慕君衣正靠在一张木椅上，闭目养神，似乎在思索着什么。
梦里故乡。
失忆至今。
真真是，春江风水连天阔，归梦悠扬何处寻。
现在离家越来越近了，算不算是“春风又绿江南岸，明月此时照我还”呢？
呵呵。
自从知道身世后，他还有一个疑惑。
梦里的自己，分明年少有为，已是将军。而且足智多谋，用兵如神，善于运筹帷幄的样子。为何会全军覆没？只剩他一人。
这场仗，为何如此惨败？
唉！
只要一闭上双眼，脑海里总是浮现出天边残阳如血，战场上尸横遍野的场景。
那种血流成河所呈现的红色----大片大片的红色，满山遍野的红色，是那么血腥！
那么触目惊心！
那么令人恐惧得想呕吐、晕厥，甚至压抑的窒息！
十万宋军，竟然全军覆没，无一生还。
自己是他们口中的“慕将军”，是统帅。理应要与他们同生共死，可自己却已忘记了前尘往事，忘记如何导致的全军覆灭？
失忆至今，苟活至今。慕君衣紧紧握着双拳，直至指甲掐进手心，都已察觉不到疼。
他陷入了深深的沉思。
战机有时是稍纵即逝的。不过须臾之间，不过是倏然云烟，自己就该当机立断，折风燃沙，水斩冰衔。
会不会是自己大意轻敌，指挥错误，才导致宋军一败涂地？
他只觉得头疼。
对自己的这些猜测，找不到任何头绪。
慕君衣把这些疑惑深深埋在心底。他没有告诉任何人，他希望能亲自找到答案。
自己活于世，逃出了颠沛流离，逃出了沉疴膏肓，可半残留半沉散的零碎记忆，让他这个幸存者悲怆不已。
他坚信，自己当初振臂投局，与敌相抗时，哪怕后来被俘虏，身陷囹圄，孤立无援时，他定是昂首扬眉地奔赴穷途，所以尽管已奄奄一息了，仍能活着在灵药谷里坚强地驻留。
一思及至此，他心中的誓念，似乎还在温热地流淌。
他发誓，就算寒枝拣尽，他慕君衣也要一个水落石出！
......
怡衣见兄长眉头紧锁，似有重重心事。
古人云，“少小离家老大回，乡音无改鬓毛衰。”于大哥而言，因为失忆，乡音也已改。他此时如此闷闷不乐，可能只是近乡，情更怯吧！
怡衣心想。
“来！尝尝我煮的茶。”
杜若温和的声音打断了兄妹二人的思绪。
慕君衣向杜若投去了感激的目光。
自己的妻子，无论何时何地，都是那么细致贴心。
茶香氤氲，闻之便令人释躁平矜，心旷神怡。
闻这茶香，是......绿剑茶？
慕怡衣端起茶杯。
只见这茶叶，形如宝剑，色泽嫩绿，在沸水中犹如绿剑全聚，栩栩如生。
怡衣的心，陡然一痛。
犹记得在耶律桦的勇毅王府中，耶律桦担心她喝不惯北方的茶水，特地跟宋朝茶商所购了这种绿剑茶。叶秋和忍冬说过，一两黄金一两茶。
一掷千金，只为博她一笑。
真可谓是用心良苦。
两人曾执手赏梅、煮茶论道、洗手羹汤、琴埙和鸣......
那些甜蜜的点点滴滴，在此时此刻涌上心头。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她怎么可能不感动？
怡衣的眼眶湿润了。
“妹妹，你怎么啦？这产自江南的绿剑茶，是我在刚才上岸之时买的，花了十两银子呢。不好喝吗？”杜若轻轻呷了一口，清新怡人，回味悠长。
“好茶呢！”她确定以及肯定地看着怡衣。
慕怡衣这才回过神来，端起茶杯，垂下眼眸，喝了一口。那蝶翅般的浓密睫毛，微微颤着。朱唇微启，笑意嫣然地说道，“嫂子煮的茶，当然清爽润口。是......是这茶水太......太烫了。所以，才把眼泪都烫出来了。”
她小心仔细地藏起来自己的心事。
“姑姑，你要慢点喝哦。”卓远像个小大人似的，放下书卷，板起脸，严肃地叮嘱怡衣，着实是憨态可掬。
“对啊，姑姑。我娘说过，吃东西是不能狼吞虎咽的。”卓妮扑闪着一双大眼睛，一脸认真地说道，“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心急也喝不了热茶水。”
“哈哈哈......”
大家闻言，都被这两个小精灵“老成持重”的样子逗乐了，船舱里一阵欢声笑语。
此时外面，细雨绵绵。
望着舱外烟雨迷蒙的景象，原来这便是久违的“山色空蒙雨亦奇”啊！
呵呵。
即使不是诗人，也会被这诗意的景象感染。因为空灵的天幕，无垠的河面，缠绵的烟柳，都如诗如画。
慕君衣慕怡衣兄妹二人的心灵，似乎在欣赏雨景当中，得到了升华。
正如卓妮所言，心急吃不了热豆腐。什么事都一样，都要循序渐进。恢复记忆，寻找真相，是如此。感情发展，亦是如此。
呵。
江南的雨，真是如梦，如诗，如歌，如韵！
......
杭城到了。
（注：芳情乡思知多少，恼得山僧悔出家。一句出自唐朝诗人白居易《题灵隐寺红辛夷花戏酬光上人》。
意思是说，春天的气息，使人动了乡思。连出家和尚也被这种气息所感染，后悔不该出家。以戏言形容景色，别具一番生活情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