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不辱使命为哪般（二）
“和谈事宜，接下来有什么进展吗？快点告诉我嘛。”怡衣看着耶律桦，忧心忡忡地问道。
耶律桦避开怡衣询问的目光，没有说话，掀开了马车窗帘。
说实话，他真不情愿在自己心爱的女人面前，褒扬赞誉自己的情敌。哪怕是在只言片语中的口气中，无意中所表达显露出来的，带有一丝一毫的赏识之感和敬佩之意，也是极不愿意的。
自己的确没有这般广阔坦诚、豁达大度的胸怀。
然而，自己越不想谈论江起云在谈判中机智过人，口才出众的表现，倒越显得自己的小肚鸡肠和欲盖弥彰。
此时，几许夜风吹拂进来，顿时让人感到一丝丝气朗神明。往外一看，夜色愈深了，几颗零零散散的星子，正散发着光茫，犹如颗颗闪亮的钻石，将墨黑的夜空点缀得熠熠生辉。
呵呵。
黑暗，又怎能掩盖住星辰闪烁的光芒？
夜色愈浓，反倒显得星子愈有光采。
耶律桦放下马车的窗帘，深吸了一口气，终是下定了决心。
此时此刻，还有什么比起让怡衣能够安心放心，更为重要呢？
耶律桦转头看着她，目光柔和，微笑着说道：“好吧。且听我细细道来吧。”
“嗯。”
......
辽兴宗见江起云年纪尚轻，长途跋涉出使辽国，实属勇气可嘉。便尽地主之谊，歌舞助兴，盛情款待江起云。
宴席上，两人相谈甚欢。
不知为何，辽兴宗又提出，自己思虑再三想了想，虽然觉得江起云所言，甚有道理。但他还是想要府将原辽的藩属北汉的领土以及关南十县的土地。
辽兴宗看着江起云，笑呵呵地说：“这些地，原本就是契丹族祖宗故地。”
这笑容，分明就是有着“笑里藏刀”的阴险和狠戾。
对于辽国皇帝的贪得无厌、反复无常，江起云早就有所耳闻。
今日一见，果然如此。
不过，他早有应对之策。
只见他站起来，不卑不亢地回复：“大王您所说的'藩属北汉的领土以及关南十县土地'，原本就是属于宋朝的。又怎会是契丹族祖宗故地呢？只是后晋把这些地，送给了辽国。但后来被后周世宗柴荣北伐幽州，攻取关南时收回，而今早已经被我大宋所继承。这都是不同时代的事情了。您说是吗？”
“是！这的确是不同时代的事。”耶律宗真点点头。
“既然是不同时代的事，那大王您如今为何还要索取土地？大王若一意孤行，非要索取'藩属北汉的领土以及关南十县'这些土地的话，那么，在后周世宗柴荣北伐幽州，攻取关南之前，这些土地，你们使用了那么久。”
江起云端起酒杯，喝了一口，神态从容地问道，“那卑职请问您，如今是不是该给我宋朝，有所补偿呢？如果我们同意将这些土地给您，那我们也要求您，您应当在这些土地的基础上，再增加土地，多出好几倍，来补偿我们。至于增加多少土地，请允许我与我宋朝皇帝请示商妥后，再禀高于您！”
耶律宗真万万没料到，江起云会提出这样的要求。他一时有些理屈词穷，竟说不出半句。
江起云并未就此作罢，而是再次追问道：“如果你我双方都各自索要土地，那宋、辽两国必是势如水火，再次开战。请问，对辽国有什么好处呢？您别忘了，鹬蚌相争，渔人获利。还有西夏在旁虎视眈眈，您就不担心两国交战之时，西夏会趁虚而入吗？”
闻言，耶律宗真心中大骇，不由脊背发凉，冷汗涔涔。
他端起酒杯，喝了几口酒，缓了缓震惊不已的心绪。但仍是不死心。
于是便小心翼翼地询问江起云，“江翰林，此事......此事真的就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了吗？我辽国可以不要你们每年给的岁币，只要'藩属北汉的领土以及关南十县'土地。你看，这样可否？”
江起云临行前，已与宋仁宗承诺过，必将寸土不让。当时宋仁宗曾和自己提过，为安抚辽国，避免开战，可不惜金帛。毕竟，大宋的陶瓷、茶叶、丝绸等货物，最受辽国人的尊崇和追捧。在两国的交往贸易中，大宋一直都是贸易顺差。
于是，江起云摇了摇头，坚决拒绝道：“我宋朝皇帝在卑职临行前，说过不会给辽国割让土地。既然卑职我替祖宗守国，又怎敢随便把土地送人。辽国想要的不过是税赋。宋朝不忍心战争让双方死伤，所以委屈自己给辽国增加岁币，用于交换辽国所要的土地。”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如果辽国坚持要土地，那就表示辽国要毁约，只是拿这个事情做借口罢了。澶渊之盟，天地鬼神可见。现在辽国若主动要开启战端，错不在我方。”
辽兴宗内心深处，自然是不愿意主动挑起战端的。
他是皇帝，威严凛然，喜怒无形于色。并未表现出畏惧之色。
但听了江起云这一番话，再假装面无表情、波澜不惊，已然是不可能了。
他只好干笑两声，摸了摸两撇八字胡，以掩饰自己的尴尬与惊慌。
江起云恭敬地端起酒杯，看着耶律宗真，坦言道：“我们汉人有句话，不知您可否听说过？争地以战，杀人盈野。争城以战，杀人盈城。此所谓率土地而食人肉，罪不容于死。所以说，打仗总是有损帝王之仁的。”
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
......
听到这里，怡衣紧张地问道：“那你们大王作罢了吗？”
耶律桦摇了摇头，叹了一口气，无奈地说道：“没那么容易啊。”
“那......那怎么办？”怡衣不由心惊肉跳。
“你且听我细说。”耶律桦轻拍着她的后背。
“好吧。”
......
闻此言，辽兴宗沉默了。
说实话，他听了江起云的话，他也不愿意发起战争。的确是有百害而无一利。
双方在宴席上的谈话，便到此结束了。
第二天一早，辽兴宗邀请江起云一起打猎。我也在场。
后来我回府，本想将江起云来辽国一事，相告与你的。又想着还是等辽王赐婚后，再告诉你。请原谅我的私心。却不想在艳朵的安排下，江起云会突至宴席。此事我也是始料未及，不过幸好于我们的感情，并无影响。反而让我更明白了你对我的真心。呵呵......此事容后再说吧。
耶律桦回到原先的话题，接着娓娓道来。
......
在和江起云并马而行的时候，辽王又谈起了割地的事。
只听耶律宗真朗声说道：“江翰林，辽、宋两国，乃兄弟之国。所谓'兄弟齐心，其利断金'，自然是不能随意开战的。朕昨晚思索了一晚。还是觉得辽国若能拿到土地，才能'益深兄弟之怀，长守子孙之计'啊。”
江起云再次表明了拒绝的态度，反复强调说宋朝是不可能割让土地的。
“大王明鉴，请听卑职一言。辽国如果以得地为荣，宋朝必以失地为辱。您也说了，宋、辽两国，乃兄弟之国。既然是兄弟之国，又怎能一荣一辱呢？”
......
说到这里，连耶律桦自己都面露钦佩之色。
“最后呢？”怡衣不安地问道。
耶律桦抚了抚她的秀发，笑着回答：“在江起云的斡旋之下，辽兴宗最终也没能拿走宋朝的一寸土地。”
怡衣这才放下心来，如释重负地舒了一口气，露出了安心的笑容。
“大王本打算宴席结束后，和江起云谈谈双方通婚之事。后因你的一番言辞，也作罢了。”耶律桦的语气欣慰敬佩极了，“我的慕怡衣，也是巾帼不让须眉呢。”
听到耶律桦对自己的溢美之辞，怡衣倒有些不好意思了。
“我看这江起云，在我大辽不卑不亢。坚持原则又手腕灵活。倒是让人有些佩服。”耶律桦由衷感叹道。
“是啊。如今宋朝和西夏正是连年交战之际，辽国皇帝倒会趁火打劫。”怡衣不满地扁扁嘴。
“想必这让宋朝非常被动。因为起云的挺身而出，在没有动一兵一卒的情况下，凭借出色的外交手腕，终于化解了宋朝面临两线作战的危机。”怡衣竖起大拇指，佩服极了。
见怡衣一副两眼直冒小爱心的表情，耶律桦心中升起了一股酸意。
“嘿。不许想别的男人！相公我优点那么多。难道你看不到吗？”耶律桦不满地嘟囔着。
怡衣扑哧一声笑了。
“我觉得......你百害而无一利。”怡衣故意揶揄他。
“喂。慕怡衣，你睁大你那双美丽的大眼睛看看。”耶律桦一张俊脸，晃到了她面前，逼着她与自己对视。
“本王......”他指了指自己，“本王我比江起云更聪明，比他长得帅，比他有钱，比他......”
耶律桦拉拉杂杂地将自己夸了十几个理由，然后深情自得地对着怡衣说道：“你选了我，才叫有眼光。”
接着低下头，深情款款地堵住了她的樱桃小口。他可不给她反驳的机会。
正好，怡衣也压根不想再听他的自吹自擂，便不再拒绝，也柔柔地回应着他......
马车外的天色，已全部变暗了。
原本存在的风声，仿佛已销声匿迹。
耶律桦和慕怡衣怎么也没想到，一张充满阴谋的天罗地网，正向他们围拢来......
（注：争地以战，杀人盈野。争城以战，杀人盈城。此所谓率土地而食人肉，罪不容于死。
出自《孟子·离娄章句上·第十四节》。
意思是，在争夺土地的战争中，被杀死的人布满战场之地。在争夺城池的战争中，被杀死的人遍布城中。这就仿佛是有人率领这土地来吃人，罪行已经大到就算将他处死，刑罚也太轻的地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