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为霜倒地，楼内一时寂静无声。
柯一尘星眸圆瞪，秀口微张，怔怔看着眼前这一幕。
虽然她身边高手无数，但没多少人会在公主面前大动干戈。因此对于高手，她始终缺乏一个正确的认知。十九爷刚才的举动对她而言，几近神迹，甚至冲击了她年轻的三观。
这老东西就笑了几声，瞪了一眼，谢姨和神霜营的人就全都躺下了？
这……还是人吗？
柯一尘下意识在身上摸索，担心自己是不是被震伤了没有发现。检查了一通，全身毫发无损，不禁疑惑起来，为何自己没有倒下？
不光是她，茶小钿也站在场中，没有受到笑声影响。她见其安然无恙，心下稍安，知这是十九爷嘴下留情，暗暗腹诽这老东西比以前更加犀利了。
十九爷好整以暇地端起烟杆抽了一口，慢悠悠道：“你说要把我怎么着？”
“呃……”
柯一尘不敢应声了。
十九爷嘿然道：“小丫头，给你最后一次机会。小钿留下，你赶紧滚。否则老子就把你卖进窑子，让你彻底体验一把什么叫民间疾苦。”
面对深不可测的力量，柯一尘心中惶然，望了眼小钿，茶小钿也是依依不舍，冲她微微点头，示意她不用管自己。
柯一尘念头急转，隐隐觉得事情不对，忽道：“你想试我？”
十九爷明显一愣，狞笑道：“再废话，老子就先尝尝周家闺女的滋味！”
他本就是外形凶悍，再加上狞笑，更显骇人。要是观莲李香海之流见到了，定会吓得连哭都找不着调门。可柯一尘见他这样，反而心中一定，“老头子，你就是想试我。”
她声音清脆，飞快道：“你这份本事，想抓我根本不用废话那么多。你不弄昏我，就是想吓唬我，想让我撇下小钿逃跑，好证明我薄情寡义，证明我周家人都不是好东西。对不对？我要是扭头就跑，恐怕走不出几步，就会跟谢姨一样了。”
她站起身来，搂住小钿，决然道：“你要抓就抓，爱把我卖到哪儿就卖到哪儿。反正本宫不跑。既然知道你不是好人，我更不能让小钿单独留下了。”
茶小钿开心笑了起来，顺从地被她搂住，顺道倔强地瞪了眼十九爷。
十九爷冷冷看着她们，他没想到这丫头如此机灵，仅三言两语就窥破了自己的心思。“到了这一步。还想拿小钿做挡箭牌？不愧是周家人，你的无耻跟你哥哥一个样。”
柯一尘摇头道：“我不知道皇兄怎么惹你了。但我只是不愿和小钿分开。推己及人，我想皇兄也是一样的想法。你可以把我们一起带走，但不能只留下我一个。”
十九爷深深看着她，吐出一口烟，忽然咧嘴大笑。吓得二女赶紧捂住耳朵。
他笑了一阵，重新审视柯一尘，“你不错。小丫头。你很不错。不管你真心还是假意。至少你够胆子。老子很欣赏有种的人。”
柯一尘也笑了，谦逊道：“老先生谬赞了。”
十九爷连连摇头道：“后生可畏。再让你长几年，恐怕又是一个危险人物。唉，我确实老了。”
柯一尘轻轻奉承道：“先生哪里老了？我看你不过五十岁吧？又有如此功力。可算是正当年呀！”
十九爷哈哈大笑，好像很是受用，摆手道：“不说这个。还是说正事吧。妓院你想去山桑州的，还是去扶霞州的？”
“诶？”柯一尘一僵，愕然无语。茶小钿气急，“老东西，你放肆！”
十九爷正色道：“现在有种，不代表一直都有种。老子可不在乎你是谁。既然你口口声声随我带走，我干嘛不把你抓去卖了？”
茶小钿急了，挡在殿下身前，斥道：“殿下从小就受大当家照顾，情同姐妹。老东西，你敢乱来，大当家绝不会放过你！”
“哦？”十九爷颇感意外，刚想说话，忽然突兀地望向一边，沈纯岳似有所感，也将目光投过去。
柯一尘与茶小钿不明就里，往那边看。夜色深沉，什么也没有。
十九爷与沈纯岳对视一眼，十九爷笑道：“老大人又不在，我怕她作甚！周家的小丫头，跟老子走吧！”
他大手一抓，柯一尘根本无法躲避，一下就被他拎了起来。就见十九爷一纵身跳下酒楼，夹杂着柯一尘的尖叫，飞快消失在街上。
沈纯岳走过去拉住茶小钿，笑呵呵道：“走吧。要来不及了。”
茶小钿恨恨顿足，任由纯叔拉住，带她追上去。
四人离开不过片刻，两道红影极速飞掠而至，眨眼就来到酒楼，正是代春风与宋鹤卿两人。
见楼内满地狼藉，其中不乏披甲的洪武将士，但环顾四周没有一个站立的人影，两人心一沉，“来迟了！”
宋鹤卿眼尖，见地上有一人身披红帔，抢上前去将人扶起，不由惊道：“为霜师妹！”
代春风吃了一惊，扭头瞧去，正见谢为霜双眸闭合，呼吸均匀。在宋鹤卿怀里不省人事。他难以置信道：“谢为霜？老头子怎敢对谢为霜动手？他不知道谢为霜是……”
“说这些无用。他已经动手了。”
宋鹤卿摇了摇头，缓缓将气劲渡入谢为霜体内，惊讶发现她竟没有转醒，不禁对十九爷手段咋舌不已。
代春风原地转了两圈，急不可待道：“人先别管，老头子多半没走远，咱们快追！”
宋鹤卿不答，低头望着谢为霜的脸，忽然沉声道：“老代，我想到一件很可怕的事。”
“什么……”代春风说了一半，也陡然醒悟过来，噤声不语。
谢为霜一直负责保卫清淑公主的安全。如今谢为霜倒在这儿，那公主殿下人呢？
难道十九爷行事如此荒唐，还会掳走公主？
代春风毫不迟疑，“事情重大。我去告知大当家！”
宋鹤卿一犹豫。太子殿下一直不想就此事太过劳动离山大当家，但眼下公主涉险，也顾不上其它，点头道：“好！我带为霜去回禀太子殿下！”
暴雨倾盆而下，每一滴雨水仿佛都在怒吼咆哮，奋不顾身撞在石板上，与同伴们一同汇集，冲刷世间万物。
费九关撑着伞，走在寂静的街道上。老谢跟在他身后，唯唯诺诺，不敢言语。
雨水打在伞面上，发出炒豆般密集的响声，清晰入耳，仿佛头顶有一片重鼓狂擂。
不是雨势太猛，而是街上太安静了。
安静到不同寻常，好像整个世界只剩下雨声。
费九关平静地走，忽然在前面的巷子口停下。
转进这条巷子，就是谢墨林的宅院了。
他站在巷口，看着里面黑洞洞的夜，问道：“老谢。谢公子无恙吗？”
老谢低着头，哆嗦道：“少，少爷没事。他们……没有动粗。”
“那就好。”
费九关笑了笑，毫不迟疑，迈步走入巷中。
老谢没有再跟，站在原地，望着他的背影逐渐被黑暗吞没。如释重负之余，又忍不住替这位楼公子担心。少爷能得这样一位朋友，可真是不容易，怎么就要......
老谢由衷叹息。
巷子里一片死寂。费九关走了莫约十步左右，蓦然整条街都像是活了过来。隐藏在夜雨中的人终于有了动作，脚步声越来越响，四面八方不断有人从街上走出，黑压压堵在巷口，一眼扫去足有百十人之多。
巷子里也是人影绰绰，伴着利刃抽离鞘的摩擦声，又有百余人从巷子里涌出。
一前一后，瞬间钻出数百人，将费九关围在当中！
好像怕他越墙而逃。有六道身影飘然落在巷墙上，居高临下，冷然望着他。
费九关笑了，收起雨伞，抛到墙根处。雨水没了遮挡，当头淋下。他抹了一把脸，前后扫视围堵的人们。每个人都杀气腾腾，好像视他为大仇人。
“我在来的路上还在想。”
费九关忽然开口道，“我在想。今晚是谁要对付我。要如何对付我。如果只是一个人，哪怕他再恨我，我也可当他是个朋友。如果是一群人......”
他解下照胆，随手一插，没有一丝声响，神兵连鞘插入青石板中。伴随这个动作，他骤然杀气凛冽，像是一只被激怒的凶兽，欲择人而噬。站在最前面的那批人被他气势所迫，都下意识后退一步。
“我就要他们后悔！”
墙上的六人根本不与他多言，一声令下，“杀！”
“杀！！！”
数百汉子齐声怒吼，挥舞利刃，踏碎浅泊，冲杀而上。
砰！
最先冲上前的人突然毫无征兆地飞出去，像断线的风筝，在雨中划过，越过众人头顶，一直飞出十余丈，滚落在街上，一动不动。
春雷炸响，一道闪电划破夜空。瞬息间把周遭照亮如同白昼。
围杀的人都看到了他们要围攻的燕云叛逆，正用一双昂然的眸子扫视自己。一只手掌还保持着拍出的姿势。
“杀！”
喊杀声沸反盈天，围攻者反被激起怒气，前赴后继扑向敌人。
电光一闪即没。四周再度隐没于黑暗，那双眸子也被无数利刃吞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