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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天空残阳如血,海面通红如燃烧的赤铁。浪头上翻滚着妖魔,它们张牙舞爪,尖声叫喊,每一次变幻形状都是熟悉的人的模样。罗茜的脸,陆月舞的脸,学士小姐的脸,还有许许多多的脸;他们的脸上有相同的失望,仇恨,厌恶,以及怜悯。够了!他朝着那些幽灵叫喊,滚出去,别再来了!我不需要你们,就让我一个人!

那些怪物前所未有的听话,它们统统散去。

整个世界仿佛只剩自己一人。

当残阳陨落的时候,一个男孩站在海边,蓝灰相间的衬衫,乱糟糟的头发,哭哭啼啼的脸。那是六岁的自己。一个浑身散发光亮的女人搂住了他。妈妈。他意识到。然而他看不清她的模样,只有一串串泪花溅落在他的脸上。他想伸出手抱住她时,他的母亲却如同光粒一样消散,任他如何呼喊都无法阻止她的离去。

李察突然醒来,脸上滚落泪水。

他抬起手,但一阵酸痛袭击了他,最终只能任由泪水滚过脸颊,滴在地上。幸好,她们都已睡去,唯有沙漠武士坐在他的身前。

酸痛依旧,但总算有了力气。他挣扎着坐了起来。“我睡了多久?”他问对方。

“一天一夜。”沙漠武士回答,“你好些了吗?”

“死不了。”他告诉对方,接过对方递过来的水袋灌了一大口冰凉的泉水。“现在是什么时候了?”他随意抹了把嘴巴,抬起头问。

“午夜。”沙漠武士说,“她们都睡了。”

“这样就好。”他低声说。

一只骆驼油熬制的蜡烛散发着昏暗的光,弥漫刺鼻腥味。李察看了看被重新包扎的左手,试着活动手指,但疼痛比五根僵硬肿胀,红如油膏的手指更加听话,扯动整条手臂,引来一阵无法遏制的颤抖。他紧咬牙关,右手紧紧抓着盖在身上的毛皮毯子才能让自己不发出声音。

“你确定你没事了?”沙漠武士关切地问。

“我自己的身体自己知道。”李察羞恼地低声喝道。我在逞强,不知道维持一点可怜又脆弱的意义有什么意义,但是他的嘴巴仍旧嘴硬。“我已经好了,一样能杀人。”

沙漠武士不信任的目光如此明显。他就不知道隐藏自己的情绪吗?

“你深夜不睡守着我是想做什么?”他没好脾气地说,“有什么想说的赶快说。”

沙漠武士盘腿坐着,掌心向天,摆出冥想的姿态。斧子和短矛放在右手边,平和的眼睛盯着他。“我又听到了那个声音。”他说,“诸神给了我回应。”

他们现在位于一件大殿,阴冷的风从黑暗的深处吹了过来,带来阵阵寒意。李察裹紧了毯子,抬头望了一眼隐藏黑暗里的耸立石像。他咽了口唾沫,却被呛住了,他捂住嘴巴呜咽着咳嗽,肺部一阵火辣辣的疼痛。好一会,他又抬起了头。

“他们告诉了你什么?”

“就像你做了梦一样,冥想时我也会做梦。”

“梦也可能撒谎。”

“你多久没吃东西了?一定饿坏了吧?”

他确实很饿,肚子里空空如也。“我很想吃点东西。”

“那就好好吃顿饭吧。先吃点东西,没有力气可不行。”沙漠武士起身去翻找包袱。留他一人在原地。

周围黑漆漆的,安静无声,听力在这里占据了主导。他能听见极其细微的声音,每一个人不同的呼吸,沙砾的滚动,还有某种仿佛幻觉般的低语呢喃。然而当他努力倾听时,那声音又消失不见。这就是所谓的神谕吗?他无声的笑了笑。

沙漠武士拿来面包、一块烤肉。“我们只有这些了。”他说,同时把水袋递给他。“食物越来越少。也许我们就该出去捕猎沙鼠和沙鳐了。但这些足够你吃饱。”

泉水冰凉,面包硬邦邦的,烤肉更硬,但李察更饿。他觉得之前吃过的东西还不及今天吃的一半好吃。“你想说什么?神谕就向你展示了这些?”他边问边咽下最后一口面包。

“算算时间,李察先生。”沙漠武士说,“我们曾听到了什么?”

他的提醒让李察想起了快被他遗忘的事情。“那个女魔法师?”

“诸神称呼她为‘女巫’。”他的声音有种无法压抑的激动。

喻示里还有什么?难道是即将展露的神迹?“祭礼吗?”

“是的。时间到了,就在明天,就从黎明开始。”

“诸神吩咐让你做什么?”他问,“破坏吗?”

“旁观。”沙漠武士说,“我们的教条就是坚韧与耐心。等待,然后命运自会找上门。”

“然后呢?反抗还是束手就擒?”

“命运自会安排,答案自会知晓。”沙漠武士正色说,“道就在我的心中。”

从他的眼中,李察看见了某种正义,与陆月舞如此相似。这就是信仰吧?他想。而我是一个没有信仰的家伙,所以永远不会明白他们的想法。

“诸神告诉你,要你叫上我这么一个活死人?”你能从我的身上找到半点战斗的意志?“我连地面都上不去,只会拖你的后腿。”

“我问过了你。”沙漠武士盯着他的眼睛,“你说自己已经好了。”

善恶有报啊。他感慨着。“是啊,我死不了。”他借着沙漠武士的搀扶站了起来,头有些昏,腿脚酸软,但可以走动。他找到了仅余的药剂,塞进怀里。“走吧。”他虚弱地说,“让我们看看所谓的诸神究竟在前方给我安排了什么样荣幸的命运。”

天边出现了一缕薄暮似的橘色光亮。有如烂泥一样的阴影纷纷干结碎裂,惊惧地败退。然后,一轮通红的太阳跃出了地平线,整座城市笼罩在瞩目的晨光里,黄沙堆砌的破败城市也似乎在这短短的瞬间拥有了生命。

最黑暗的时刻已经过去,最炙热的白昼即将到来。

李察躲在房顶的阴影里,坐在地上靠着墙壁喘息。“就在这里等着?”

“就在这里。”沙漠武士待在他的身边,不时探头出去查看。他转过头,眉头紧锁,不安溢于言表。“你确定自己没有问题吗?”

“放心,不会碍手碍脚,更加不会拖你后腿。”李察硬邦邦地说。他弄不明白为什么每一个人都对他抱以不信任,又施加同情。他又死不了,也还不是废物。一只手照样能办到很多事。“倒是你,”他冷声嘲讽,“诸神真给了你喻示?”

沙漠武士冰冷的视线注视着他,“我不会怀疑。”

“我以为那不过是幻听。”

勃然而生的怒意使得对方握住了斧柄。他不惧地与之对视,无视了寒光闪闪的斧刃。但是片刻之后,沙漠武士首先垂下了双肩。“白魔鬼,他们说你们毫无信仰。”他冷声说,“我以为那是夸大其词,但是现在,我相信了。”

“我们本就是你们眼中的无信者,我从没否认过。”

沙漠武士轻声说,“你们不过是一群可怜虫。”他的眼神令李察受伤,又是这种怜悯的模样。他真是受够了!“虽然不知道诸神为何挑上你。但是,你若是不想,你大可以滚蛋,何必一副寻死的模样。”

伪装被拆穿时的感觉总是如此难受。李察彻底地沉默了下去。左手的疼痛如此剧烈,侵蚀了他的身体与灵魂,吞没了他的力气与意志。他陷入噩梦里的那滩烂泥里,绝望地被吞噬。脚背,小腿,腰部,胸膛,脖子……他奋力挣扎却沉沦得更快,尽力呼救却得不到回应。烂泥蔓延到他的嘴巴,鼻子,他开始窒息,视线开始模糊,周围没有任何一人……

“你最好回去,否则你会死在这里。”沙漠武士平静地说。

回去?回去继续忍受诘问与怜悯?心里那点可笑又可悲的自尊绝不允许他这么做。“除非我死了。”他告诉对方,“我等着证实你口中的神迹。”

管好你的嘴巴!他只想扇自己的耳光。然而为时已晚,话无法收回。沙漠武士眼中的怒气再度浮现,他冷哼了一声,不再言语。

伴随时间的推移,太阳越升越高,不远处的女人铜像浑身冒出耀眼金光。如果说这就是神迹,那他可以搞出无数个这样的神迹。成百上千的居民身穿盛装从屋里走了出来,汇聚到尘土漫天的大街上,挤满人群的大街仿佛一条五颜六色的长龙。无论男女老少,所有的人都顶着烈日,一路高声呼喊“万岁”与“母亲”的字眼朝着铜像前进。但是人实在太多了。李察从未想到一座沙漠里的破落城市也能容下如此多的老鼠。他们接踵摩肩,炎炎烈日之下接连开始有人因为拥挤和推搡栽倒在地,引起一阵骚乱。

很快,女人像所在的广场就已经密密麻麻地挤满了人。他们山呼海啸地顶礼膜拜,奉上贡品。空气里开始弥漫花香,酒香,还有……浓浓的血腥味道。李察知道,那些家伙就像拉瓦?乔雷一样,献上了不知是畜生还是人类的血液。

几声礼炮炸响,长号长鸣。

“来了。”沙漠武士小声地说,“他们来了。”

牧师和虔诚信徒簇拥着主教朝女人像走去。他们穿着神圣的洁白长袍,在行至神座时,一路三跪九拜,尽显虔诚,四周陡然安静下来,信徒们跟随他的动作,一同跪下,额头碰地。上百名金弯刀全副武装地守卫着祭台神座。他们像是涂抹了金色的油膏,浑身闪闪发光。

一切例行公事完成之后,主教开始布道。李察没有半分听对方胡言乱语的兴致。他把一个柔软的毛皮卷在地上铺开,仅余下的几瓶药剂放在里面。他的手指在冰凉的药瓶上划过,最后拿起了其中一瓶。他想了想,仰头一口灌下,把瓶子扔在了一旁。

脉搏剧烈地跳动,寒意立即涌了上来,临近正午的阳光也无法驱散身体的冰冷。于是他的身体无法抑制地瑟瑟发抖,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低吼。

“你怎么了?”沙漠武士问。

李察抬起头,沙漠武士被吓了一跳。

“药剂的副作用。”艰难的时间已经过去。疼痛烟消云散。力气重归于他。李察长长地呼出一口气,站起来活动身体。关节发出嘎嘎的响声。

“但你这个样子……”

“更像魔鬼了?”他不以为意地耸耸肩。他知道现在自己看起来就是怪物。药剂里的毛榉、蝙蝠牙,还有死者尘埃让他的面部消瘦,长出鳞片,额头有略微的凸起似乎正要挣脱牢笼,破茧而出。“总比死掉好,不是吗?”他的笑容只能用可怖来形容。

沙漠武士面露惊惧,喉咙咕哝的声音异常刺耳。

他也会害怕?早知如此,李察想,他就该早点变成这样了。然而……他看了看自己的手,决心将毒素的累积所引发的副作用扔到一旁,那不是现在应该担心的问题。至少,他现在不再是一个孱弱的病人了。他收起其他的药剂,贴身放好。他有预感,接下来都还用得着。

那个被女魔法师的随从叫做门罗?塞尔特的主教慷慨激昂,不知疲倦。一番蛊惑的言词直到说到太阳升至头顶才停歇了片刻。然而每一个人都仿佛不知疲倦,不知口渴和饥饿,脸上全是狂热的信仰和热切的期盼。这样的情景李察感觉不到丝毫的热血沸腾,只会感到阵阵心悸,浑身发寒。“一群毫无理智的疯子。”他呢喃着。

忽然,广场上传来一阵欢呼。

李察从阴影里探出了脑袋,看见门罗主教高举起双手,无数的花瓣与红色的血液由牧师抛洒上高台。“新的时代即将来临,”门罗主教大声叫道,“欢呼吧,伟大沙漠之母的孩子们,我们将亲眼见证女神下凡的奇迹时刻!”他倒要看看对方怎么收场。

然而一切出乎他的意料。

那些鲜血,那些飘洒在空中的粉末,仿佛收到吸引般全部被吸附在那个女人的铜像上。

“你听见什么了吗?”

沙漠武士摇了摇头,“四周太吵。除了欢呼,我什么都没有听见。”他奇怪地看着李察,“你发现了什么吗?还是你的幻听。”

我倒希望会是幻听。但是夹杂在欢呼声中的那些抑扬顿挫的声音越来越清晰,魔力在广场上空汇聚,渐渐形成一个庞大的漩涡,有如一个牢笼,将所有蒙在鼓里热切欢呼的愚昧信众统统关在里面。头顶的烈日愈发炽烈,李察却感到阴风阵阵。风起了,先是凉爽的微风,然后风声渐厉,到最后已然是狂风大作,飞沙走石。

“你看见了吗?”李察在阴风的呼啸中大声对沙漠武士吼道,“那座神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