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奔狼营与镇外驻扎歇息。众将士与篝火丛丛间，默默吃着干粮。
赵隶咽下口中食物，侧头看向了身侧的那名女子。火光照在其伤痕累累的面孔，但仍不掩其原本姣好的面貌。
这女子名唤青灵，乃是随父亲四处游荡，在茶馆酒肆间，为人唱曲儿谋生。因此喝些清水滋润后，声音显得很是动听。当日北蛮骑军劫掠小镇之时，她与父亲正在小镇茶楼唱曲，更是亲眼目睹了北蛮的凶残。
正是其面貌姣好，这才得以在北蛮手中活到现在，可也正因为此，其身上的累累伤痕才更显悲怜。难以想象，这些时日，她都遭受了怎样了折磨。
似是感受到了赵隶的目光，青灵回眸一笑，放下手中面饼，“将军在看什么？”
被笑容感染，赵隶亦是笑着摇摇头，没有回话。
青灵是个活泼的性子，坐在篝火旁不停的叽叽喳喳，问这问那。军中无女子，加上青灵自幼混迹市井，因此言辞举措，并不惹人厌烦，反而颇讨人欢心。
“叫耿三？那我能叫你耿大哥吗？”
别看耿三在战场上砍北蛮子眼都不眨一下，可面对眼前目不转睛盯着自己的青灵，却是一下子涨红了脸，呐呐道：“呃啊？……行，咋不行。”
耿三的表现顿时惹得四周将士欢笑不已，一时间似乎北蛮带来的悲痛，也冲淡了些。
聊到兴起，青灵竟是一下子起身，看着四周的将士毫不怯懦道：“让青灵为大家唱个曲如何？”
“好！青灵妹子来一个！”
“好！来！”
四周将士们皆侧目看来，兴奋的拍手叫好。
赵隶坐在一旁，看着不远处咱在众将士间的青灵，眼神微微有些疑惑。这样的青灵，那里还像初见时，那般小心翼翼，那般胆小？注视着其脸上的伤痕，不知不觉间，赵隶心中竟是突地升起一股怒意。那一道道淤青，那条条伤疤，不难想象，也不敢去想，这个才十六的少女，那些时日流下了多少泪水，又有几分绝望？
如此转变，也好……以后就好好的活着吧……
想到这，青灵那般便唱了起来……
“小桥上，爹娘盼，桥下水，缓缓流……”
唱腔婉转，唱词更是勾起无数将士的思乡之心，一时间在无人起哄，皆是呆呆望着青灵，看着其站在篝火旁，用心开嗓。
一曲唱罢，众人皆是意犹未尽，沉浸在思绪中不曾回神。这时，又是一曲响起。
“北山狼，下了山，抢我羊，叼我孩……”
这一曲，青灵唱的分外用力，声音之中更是微微颤抖，带着浓浓恨意，显然将词中的北山狼当作了北蛮子。将士们亦是感同身受，各个眼露愤恨之情。
一连两曲，青灵刚刚稍许恢复的嗓音又再次变得沙哑，可其仍未停住，而是咧嘴一笑，再次开腔。
“众兄弟，出了家，拿起刀，斩北狼！”
这一曲，本该由男音来唱，毕竟女子声音，较之男音先天少了几分豪迈。可青灵一唱出口，却无人感到一丝违和。只见其双目带恨，声音悲切而沉怒。
“逮了狼，绑回村，剥了皮，抽完筋！来啊来，吃狼肉，来啊来，砸狼骨！”唱到这，青灵嗓音因为太过用力，已然不再动听，变得极为沙哑，可其仍是坚持着，开嗓不停。
终于，当一曲唱罢，青灵静静站在原地，泪流满面。
众人都知道，她为什么哭，也知道，那北狼有多可恶。
面上带泪，青灵仍是咧嘴笑着，“诸位大哥，你们都是杀蛮子的好汉子，青灵能活到现在，看见你们，也算没白受苦。”
什么意思？赵隶一愣，抬头一看，只见青灵右手一抽，头上寸许木枝做得发簪便被抽出，抵在了自己的脖子上！
要死？！众人大惊，连忙起身不住劝说。
“妹子！别冲动啊！”
“好不容易活下来，别想不开啊！”
“青灵妹子，放下来！赶紧撒手！”
特别是耿三，更是慌了神，一边想要靠近，可又怕其下手，一时间魁梧的汉子，跟个小媳妇似的不住哀求。
只见青灵环视一周，冲耿三凄绝一笑，“大哥，杀蛮！！”说罢，不待身后的秦广义接近，右手便已然用力，深深刺入其喉管之中！
众人蜂拥而上，将其团团围住。耿三更是抱住青灵的身躯，死死捂住其正在的不断流血的脖颈。可惜，一切都是徒然……
赵隶扒开众人看去，顿时双瞳一缩。拢共不过一寸的木枝，竟是大半被插入，还是咽喉要害，青灵显然是抱着必死的心下手的。
什么时候？是方才出镇时，在路旁摩树枝就打算好的吧？记得当时赵隶还问她捡树枝作甚，她却抬头笑着回道，当发簪啊……
“妹子别怕，别怕……”耿三手掌满是鲜血，望着还睁着眼的青灵，不断说着。不知不觉间，竟是眼眶朦胧。
躺在耿三怀中，青灵蠕动一下嘴唇，可却实在无法再发出一丝声响，只得用嘴无声说出四个字：大哥别哭……
死死咬住牙，耿三红着眼道：“好好好，大哥不哭，妹子没事啊，没事啊……”
过了一会，当青灵咽气，倒在耿三怀中合眼之后，一声惊天咆哮传出夜间。
只见耿三抱着死去的青灵，鲜血染满盔甲，仰头怒啸，“北蛮子！！！”
三曲之后，青灵不再。
青灵的坟墓是耿三用手，一点一点挖的，棺材是将士们连夜入镇，将其翻了个遍，才找到的。
墓前一方墓碑，由耿三亲手刻下小妹青灵之墓。他不识字，都是让别人在一旁地上写下来，他再刻上去。
众将士们站在墓碑前，看着面前孤零零的坟墓，一时无言。莫说是纸钱香烛，便是像样的供品都没有。
双手鲜血淋漓，不知是青灵的血，还是自己刚刚挖坟时流的。微微一顿，耿三扭头来到赵隶身前，单膝跪下，“殿下，俺想给妹子找些供品。想带五百人去找找……”
“五百人怎么够？”赵隶将之扶起，怒喝道：“全军上马，即刻通知虎贲神射二营，今夜狩猎北蛮，割其首于此！”
“喏！！！”众将士齐齐怒吼，声破寒夜，杀气凛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