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楚瑞华十六年，二月之春。天微寒，往常这个时节，憋了一冬的京中权贵们，特别是那些贵胄子弟，都会约上好友出城踏青，顺便办几场迎春诗会，传些才子佳人的美谈。
可今年，却无甚子弟出城。以四品为界，四品以上权贵都曾告诫家中子弟，近些时日乃是多事之秋，不许胡闹。四品以下也有些风声，因此一时之间，京中颇有些风声鹤唳的意思。
“多事之秋……明明是春天嘛……”钱倩在钱府一座后院里，看着发芽的青枝，闷闷不乐道。一旁伺候的丫鬟赶紧上前，与其说话解闷，生怕自家小姐有了脾气，非要出门。老爷可是交代了，小姐若是出门，她们这些伺候的通通打死……
而钱治，此时正在右相王公权府中做客。
“左相到是稀客啊，多少年了……上次来做客是什么时候？陛下登基？”王公权笑呵呵端起茶杯道：“来，尝一尝浮雾郡孝敬上来的茶叶，极品呐。”
钱治端起茶杯轻闻了一下，淡笑道：“果真好茶。”说罢便轻抿一口，然后放下眯眼看着王公权笑道：“右相，听闻前几日老朽在府中养病，朝廷责令各地募兵强军了？”
“哦？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吧……怎么了？”王公权状似不在意，继续品茶道。
见此，钱治深吸一口气，收敛情绪低声道：“左相！王公！你就不怕这么做会惹出大祸？！”
“大祸？”王公权放下茶杯，淡淡道：“右相何意？”
见王公权还在装糊涂，钱治皱眉道：“懒得与你绕弯子，明说吧。即刻收回各地募兵之权！便是该扶武克制并州，也不能这般胡来！一口吃不成个胖子，最好先是令各地挑选精壮赴京入京营，练兵等事一应朝廷直接插手，这样才最稳妥。”
“右相何意？”王公权还是这话。
钱治说了一大通，见王公权还是这个样子，顿时恼怒，喝道：“王公权！老夫不是跟你争权夺利！听我的，收回各地募兵之权，否则大楚危矣，乱矣！”
“右相……何意？”王公权捋了捋胡须，淡然道。
“呼……”钱治深吸一口气，深深看了一眼王公权道：“左相当真执意如此？”
“法令乃一国之威严，岂可朝令夕改？右相糊涂了……”王公权笑道。
“好！”钱治豁然起身，伸手怒指王公权道：“日后千夫所指，万古骂名你莫要后悔。”说罢便急冲冲的大步离去。看着快速离去的钱治，王公权神面无表情，左手无意识的拿着茶盖在碗上一起一落，半响后才低笑道：“危言耸听……”
“老爷，豫州、徐州等地数十位郡守以上官员正在府外等候，您看是……”门外有仆人躬身问道。
王公权一顿，想起那些人卑躬屈膝的样子，顿时又拿起茶杯轻抿一口，这才开口道：“一概不见，三日后再说。”
“诺。”老仆缓缓离去。
再无他人，王公权把玩着手中青瓷茶盖，淡淡自语道：“老朽玩弄权术一辈子，哪用你这无能老头提醒？天下九州，七州之地的官员都是老夫门徒，你这被排挤了半辈子的老头，就省点力气，歇歇吧……”
却说钱治离开左相府邸之后，并未回去，而是走到宫门前落轿，看着宫门半响，这才迈步走了进去。
此时赵乾正御书房观看各地信报，这是他每日必做的事情。“陛下，右相求见？”曹贤忠恭敬道。
正在看越州情报的赵乾皱皱眉，不在意道：“让他走，朕没空。”闻此，曹贤忠并未动身，依旧躬身等候，只见赵乾忽然一愣，抬首问道：“谁？”
“右相求见。”曹贤忠再次说道。
钱治？赵乾微微眯眼，将身前信报一一收起，淡淡道：“传！”
“诺……”曹贤忠躬身退下。
“罪臣！钱治，叩见吾皇！”钱治一进御书房，对着赵乾便纳头就拜。
“右相玩笑了，右相乃是大楚的中流砥柱，何罪之有啊？”赵乾淡笑道，也未让其起身。按照平常，这般情形钱治早就自行起身了。不过今日钱治确是恭敬跪在地上，开口道：“前几日所下达各地，给其募兵之权。臣以为不妥！此举大害！臣愿日后唯陛下马首是瞻，以求与陛下合力，废除此令！制衡左相。”
钱治说完，赵乾顿时双眼一怔，随即渐渐暗淡下来。若是早一年，钱治这般还权，赵乾怕是会欣喜若狂，可现在……不需要了！
沉默半响，赵乾缓缓开口道：“右相玩笑了……左相一心为国，此令朕也同意，朕着实不知右相何意。”
钱治愕然，跟他想的不一样啊？抬首看向赵乾，连忙开口道：“陛下！罪臣绝无二心，皆为我大楚啊！事成之后，臣愿自戕……还望陛下……”
“朕实不知右相何意……”赵乾眼神复杂的看向钱治。
闻此，钱治喉头翻涌，却是再无话可说，右相何意，这四个字他今日听了多少次了？恍惚间，不知何时竟已然走出了与书房外，看着明媚天空，钱治步履蹒跚，拒绝了仆从的扶持，一步一步的走向宫外……
而御书房内，赵乾面有异色，沉吟半响最终叹出一口气，缓缓拿起信报看了起来。只见上面写着：冯萧辛出山，赴卷土城。隐瞒州牧，拉拢西南三郡郡守，自行扩军……
“越州，并州，十万大军也很容易啊……乱就乱吧，不破不立，大楚该破旧出新了……”赵乾喃喃一句，随即看向另一封信报，赵乾目光在其上面驻留半响，这才深吸一口气，缓缓拿起，幽州信报……
京中各方势力，各有各的思量，各有各的打算。不过不论如何，最终责令各地自行募兵之策，还是顺利传达执行下去了……
这一切，赵隶不知晓。他此时还在领军奔赴京城的路上，不过也快了……最多疾行三日，就能到了……若是让他知道，朝廷为了制衡并州，出台此令，又会作何感想。这个时空并无先例，可赵隶前世呢？大肆分发募兵之权的朝代，最终又有几个能善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