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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沾衣欲湿杏花雨,吹面不寒杨柳风”,和风细雨之中,已到了江南最好的季节。

细雨如丝绵绵密密,下了整整一天,才不过湿了一层地皮。

康掌柜把包好的一小封银子塞到门子手中:“草民是叶大人的熟人,早就认识的,还望您家行个方便,给通禀一声。”

门子赶紧把“上门”的红包挡了回来:“叶大人的规矩严,不许收门包,若是收了饭碗需是保不住的。你在这里等着,我去禀报大人。”

“麻烦您家了。”

叶黥,正经的部堂高官二品大员,不是想见就能见到的。

康掌柜仔细打量着这叶大人的府邸,这是一处很寻常的院落,既没有雕梁画栋的亭台楼阁,也没有幽静雅趣的园林建筑,完全就是一户非常普通的三进大院子,对于堂堂的叶尚书而言,显得有些过分的寒酸。

“好官呐!”

这是康掌柜对叶黥的评价。

叶黥到底做出了什么样的功绩和政绩,那根本就不是康掌柜这样的市井小民应该关心的问题,他只知道叶黥生活清苦两袖清风,徇私舞弊贪墨银钱这种事情绝对和他不沾边儿,而且为人和善性情随和,从来都不摆朝廷大员的官架子。

在老百姓的心目当中,这就是典型的清官大老爷了。

时间不大,进去通报的门子回来了,随同一起前来的还有叶黥。

还隔着一进院落呢,叶黥就已经热情的打起了招呼:“康掌柜怎的来了?蓬荜生辉呀!”

没想到叶黥竟然亲自出来相迎,康掌柜万分惶恐,就要行个大礼,却被叶黥抢过来给搀扶住了:“你我相熟已久,行的甚什么俗礼?康掌柜难得来到我的家中,必然是有事情的,进来说话进来说话。”

叶黥牵着康掌柜的手,并没有去到专门待客的大花厅,而是径直去了书房。

书房里摆着三个一人多高的书柜,柜子里罗列满满全都是各色书籍,旁边还有一个为了爬到书柜高处的梯凳,硕大的书桌上摆满了笔墨纸砚与官样文书。

看这个样子,叶黥正在处理公文。

“小人知道叶大人日理万机繁忙的很,不敢耽搁叶大人的时间。”

叶黥笑道:“甚么大人小人的,真心不顺耳,还是如以前那般称我吧。此间杂乱,康掌柜自己找个地方坐了,别站着了。”

康掌柜根本就不敢坐,只是笑了笑说道:“许久不见,叶相公还是一如既往的清健。小人……我这次来呢,也没有什么要紧的事儿,只是偶在坊间淘到了一方古砚,据说是唐寅用过的,寻思着这么好的东西给别人用了,凭白的糟践了好物件,也就只有叶相公这样的人才用了,才能相得益彰作出好文章来。”

唐寅唐伯虎,成化年间的大才子,名动天下,以书画着称于世。

只不过呢,这位大才子留下的作品和文具实在太多了,不仅随处可见而且良莠难辨,所以并不怎么值钱。

叶黥看了看那方据说是唐伯虎用过的砚台,一眼就看出那是赝品,而且是比较粗劣的那种赝品,也就只能糊弄糊弄康掌柜这样的外行,内行人对这种货色根本就不屑一顾。

“这方砚台,康掌柜花了多少钱?”

“十二缗……”

十二缗钱,差不多也就是十两银子上下,虽然这个砚台本身并不值这么多,不过还好,并没有吃太大的亏。

叶黥笑着说道:“康掌柜不是文人,更不是行家,对于这种东西本就不怎么精通,以后可不要再买此类物品了?”

听了这句话之后,康掌柜瞬间明白过来,原来这方砚台是假货。

花大价钱买假货,本就够倒霉的了,偏偏还用假货来送礼,立刻就弄了个大红脸:“小人……我实在不知这是赝品,真心不知道啊,叶相公莫怪,回头我就去找那卖假货的骗子算账。”

“哈哈,就算是真品,想必康掌柜也看不出来,真假又有什么分别呢?”

叶黥笑道:“你我相熟已久,康掌柜这还是第一次登我家门,想来是有事情的,就不要再兜圈子了,还是开口直言吧。”

在叶黥看来,这位康掌柜拎着礼物登门拜访,肯定是要托他办什么事情。

但是,他却想错了,康掌柜登门,不是为了办事,而是来辞行的,康掌柜要回到乡下老家去了。

“辞行?”叶黥眉头一皱:“据我所知,那酒满楼的生意还算不错,康掌柜为什么要走呢?”

酒满楼位于繁华地段,又是多年的老字号,生意不是一般的好。

放着好好的生意不做,却要到乡下老家去,这是何道理呀?

这些年来,酒满楼的生意确实不错,着实让康掌柜赚下不少银钱,但那已是隔年的老皇历,再也翻不得了。

说起谪仙楼,虽然是康掌柜的产业,但却和叶黥有着极其深厚的渊源。

早年间,酒满楼的生意原本只是不温不火尚能维持而已,后来叶黥一手创立了“江南学社”,挥动如椽大笔镇臂高呼,一时风头无两,作为“江南学社”临时办公地点的“酒满楼”也就顺理成章的成为无数文人仕子的集散地,生意火爆的不行,虽不敢说日进斗金至少也是人满为患了。

复隆朝建立之后没过多久,叶黥就离开了“江南学社”到朝廷去做官了。

这个时候的“酒满楼”虽然不复往日的火爆场面,还算是相当不错的。

随着学社社长的易主,生意就出现了明显的下滑。

自从钱谦益接替叶黥成为“江南学社”的“社首”之后,“酒满楼”的生意也就一天不如一天了。

叶黥万分不解的问道:“就算是酒满楼的生意不如从前,也不至于要到关张的地步吧?”

酒满楼位于繁华地段,又是经营了这么多年的老字号,就算是生意不如以前,总是能够维持下去的,康掌柜为什么就不干了呢?

说起来,还是钱谦益的原因。

钱谦益素来就喜欢讲排场,不仅架子大场面足,而且很难伺候,要是说起平易近人连叶黥的一成都赶不上。

尤其是最近这段时间以来,钱谦益干脆就让康掌柜“闭门谢客”了。

酒满楼本就是一座酒楼,只要有钱谁都可以去,钱谦益凭什么要人家“关门谢客”专门招待他们那些人呢?

“钱老大人说了,江南学社的风雅之地,去的都是些读书的相公,若是四方杂陈三教九流之人混杂在一起,不仅喧嚣吵闹而且没有了文人应有的幽静之意,所以……所以钱老大人就说了,只能招待学社里边的人,不能对外营业。”

推车的、挑担的都去到谪仙楼,确实有些喧嚣吵闹,但那谪仙楼本就是康掌柜的产业,钱谦益说了不算。

“也是没有法子的事情,咱惹不起钱老大人呐!”康掌柜无奈的说道:“若是以前叶相公还在的时候,肯定会体恤我们这样的生意人之难处,断断不会如此。但是这钱老大人……终究不是叶相公。”

“怎能如此作为?康掌柜你先等着,我这就去到酒满楼去找钱谦益分说,让他改弦易辙。”

以前的江南学社,虽然是一个典型的文人组织,但却扎根于民间脚踏实地的做事,从来都没有如同钱谦益这般浮躁与上的做派。

为了创造一个所谓的幽静环境,为了不和那些三教九流的人在一起,为了彰显读书人的高贵身份,就不让人家做生意,钱谦益做的太过分了,叶黥准备去找钱谦益说道说道这个事儿。

“不用了,不用了,真的不用了!”康掌柜苦笑着说道:“为了我的这点小事情,就让叶相公和钱老大人闹了生份,实在不值得。更何况,小人已把那酒满楼卖给了钱谦益钱老大人,酒满楼已是他的了。”

什么?

钱谦益把酒满楼买下来了?

叶黥愈发的不高兴了。

早年间,叶黥主持江南学社的局面之时,总是精打细算能省则省,虽然是在谪仙楼那边“办公”,也不过是租了几个房间而已。

现如今,钱谦益却把整个酒满楼都买了下来,他哪来的那么多钱?

金陵城内地价腾贵,尤其是酒满楼那样的繁华地段儿,肯定价值不菲,钱谦益却一句话就给买下来了,这笔钱从哪出?

从前,江南学社的一应开支都是走毅勇军的账,动用的是毅勇军的军费。

为了尽可能的节省,叶黥恨不得把一文钱掰成两半来用,他钱谦益好大的手笔!

如果还是象以前那样,拿毅勇军的军费来买酒满楼,肯定通不过。

若不是这样的话,他买楼的钱是从哪里来的呢?

就在叶黥微微走神的时候,就听康掌柜说道:“这些年来,小人在酒满楼赚了不少,其实小人心中雪亮,全都是托了叶相公的福。”

“酒满楼已经卖了,若是就这么不声不响的走了,也忒对不住叶相公,这才专程前来道别。”

康掌柜已经变卖了京城里头的产业,准备回到乡下老家去了,按说叶黥就应该很客套的说几句“珍重”“保重”之类的话语也就算了,但叶黥却没有说,而是反问了一句:“回到乡下老家之后,你以何为业呀?总不能再开办一个叶黥楼吧?那肯定是要蚀本钱的。”

酒满楼的消费水准不低,也就只能开办在繁华的城市。

若是到了乡下,现如今的乡民们,能吃饱肚子保证温饱,家里再有些余粮就已经很不错了,怎么可能去到酒楼消费?

只这一句话,就看出了叶黥和钱谦益的绝大区别。

“收购”了谪仙楼之后,钱谦益马上就要康掌柜等人搬走了,至于他以后做什么根本就懒得过问。

也就只有宅心仁厚的叶黥才会想到这个问题。

堂堂的尚书大人,还惦记着小民的生计问题,康掌柜感动的都要哭了:“叶相公仁心呐。小人已经想好了,回到乡下老家之后,就置办几张织机,雇佣几个帮工,以织锦为业,总是能够赚些钱的。”

“置办织机雇人织锦?你一个开酒楼半辈子的人,去弄织造作坊,可得小心些呀。”叶黥道:“据我所知,这江南的织造业比不得两浙那边,而且这生意也不怎么好做。”

江南的织造业原本是一项很大的产业,号称天下第一,虽不敢说家家户户都有织机,那也是相当的繁盛。

但是,这种情况到了复隆初年,就出现了一个明显的改变:江南的织造业在朝着两浙转移。

说起这事儿,和潞王有着很大的关系:想当初潞王挖了朝廷的墙角,截断了朝廷和红毛人的贸易,自己去和红毛人做生意,其中最大的一项就是丝绸锦缎的出口业务。

虽然这对朝廷财政是一个不小的打击,但却带动了两浙织造业的发展。

现如今的两浙早已经超越了江南,成为大明朝的织造业中心,并且和江南的“织造加工户们”展开了激烈的竞争。

其实吧,两浙和江南之间的织造行业竞争并没有什么技术含量,就是大打价格战而已,把加工费压的很低,这个行业的利润已经非常微薄了。

倚仗庞大的规模和数量的技术工人,两浙那边的大型织造作坊还能赚到一些钱,江南这边的小型“加工户”们可就惨了。

江南的织造行业,争不过两浙的同行们,这是事实。

所以,叶黥才建议康掌柜更慎重一些,免得到时候亏了本钱。

“叶相公说言极是,这个事情我是知道的,不过呢还是可以做一做。”康掌柜很有信心的说道:“叶相公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北边有了一种新式的织机,一天能织一丈二尺。”

织造行业的重心从来就是在南方,但最新式的织造机器却出自北方,出自小吴庄,是军校装备部研究出来的。

这种织机采用了全新的“套筒轴承”结构,俗称“两面机”,纺织效率提高了四倍,只用三天的时间就可以织一匹锦。

效率的提高一定会转换成为实实在在的利润,除此之外,作为一个外行人,康掌柜之所以敢和两浙的同行们竞争,就是因为他还有一个秘密武器:雇佣女工。

“乡下的大姑娘小媳妇多的是,她们的工钱很低。”

乡下女子比不得城里的大家闺秀小家碧玉,一直都是重要的劳动力,但女子的工钱却比男人低了很多。

对于加工行业而言,廉价的劳动力本身就是利润的一部分了。

在雇佣女工这个问题上,叶黥却不怎么上心,对于他这样的传统型儒生而言,女人天生就应该在家里相夫教子,毕竟男主外女主内才是最传统的生活方式。

不过呢,乡下女子若是能够通过劳作赚些银钱贴补家用,也不失为一桩好事。

“既然康掌柜已经想好了,那我就不说什么了,先恭祝康掌柜生意兴隆财源广进了。”

“借叶相公的吉言。”

就在康掌柜要告辞的时候,叶黥从荷包里摸出几粒银豆子塞给了他。

“叶相公,你……你这是做甚?”

“哈哈,康掌柜素知我的规矩,从来都不收什么人的礼物,今日完全就是看在你我相熟的面子上才收了你的砚台,这些银钱只当是礼尚往来好了。”

楚华文不收礼,这是大家都知道的事实。

虽然他今天收了康掌柜的砚台,却要付出些银子,相当于的购买的。

康掌柜本就是来送礼的,而且还是送了一个赝品,怎么好拿叶相公的回礼呢?

“小人知道叶相公两袖清风,说句大嘴的话,虽说叶相公是高官,这荷包里未必就有我宽裕呢,实在不敢收下相公的回礼。”

“收下吧,总不能坏了我的规矩,你说是吧?”

若是因为一方假的不能再假的砚台,就坏了叶相公的名声,确实不好。

没奈何,康掌柜只能收下叶黥的“回礼”。

酒满楼的兴衰和叶黥这个人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现如今的酒满楼已经易手,似乎预示着某种命运的转折。

叶黥一直把康掌柜送到了大门口,正要道别之际,一个女人却走了过来。

看到这个女人,叶黥的脸色明显一变,旁边的门子赶紧过去询问:“这位大姐,你……”

“夫人!”当叶黥喊出这两个字的时候,那门子才意识到这个女人就是叶黥的结发之妻,赶紧躬身请罪:“小人眼拙,竟不知是夫人到了,该打该打。”

连家里的门子都不认得夫人,看起来好像有点匪夷所思,但康掌柜却一点都不觉得意外,因为他早就听说了,据说叶黥和夫人似乎不怎么和睦,夫人常年不在家中。

叶黥说道:“康掌柜啊,我这位夫人难得回家一趟……”

“小人省得,省得,就不耽误相公与夫人相聚了。”抢着给那个女人行了一礼之后,康掌柜就告辞而去了。

在很多人看来,且不说叶黥的官职如何,仅凭他那一身才华满腹经纶,他的夫人必然就是才情出众貌美如花的绝代佳人,就算不是什么名门望族的大家闺秀,至不济也是知书达理的小家碧玉了。

却想不到,叶黥的夫人样貌并不如何出众,最多也就算是五官端正而已。

身材矮小,脸色还有些黑,一看就知道必然是常年在外之人,与文质彬彬脸色白皙的叶黥相比,不仅没有金童玉女珠联璧合的般配,反而显得有些格格不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