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不确定性，让他有几分不踏实。
她被送去和亲，而自己居然忙着成亲不管不顾，这绝对是不可能发生的。
不论伊人多么相信她前世的经历，唯有这一点，他百分之百可以确信，他不可能眼睁睁地看着她被送走。
可是，伊人绝对不会在这件事上面撒谎。他应该真的没有出手干预，甚至在最后，也没有去救她。
那么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在她被送去和亲的时候，他根本就无能为力——也就是说，那个时候，他应该已经死了。
接下来的问题就是，他是怎么死的，是谁杀了他？
身为玄家嫡长孙，玄黎身份贵重，身边追随者众多，还有专门负责保护的暗卫，恐怕比皇子们的都要多。
而就在这样的情况之下，还能有人不知不觉，甚至按住消息不走漏地杀了他？
喝完最后一口汤，玄黎把筷子放下。
按时间推算，现在到他被害的时间，还有两年，两年时间足够发生很多事情。要害他的人，也不一定现在就下了决心，紧张太过于事无补，还不如先按兵不动，然后制造机会，让对方暴露。
玄黎还想去见慕伊人，却听木生来请示，说巡龙卫来报信，他们抓住了一个可疑之人，很可能就是从晋王府逃脱的刺客。
玄黎一听，再顾不得其他，立刻换了官服出去了。
伊人这时候已经查到买通书生泼她脏水的幕后之人了。
“怎么？是白家小姐？”
在她的记忆当中，白云珠可是个温文尔雅的深闺少女，那种被教养得循规蹈矩的大小姐会买通人来骂她，还真是出乎意料。
“我还以为，她便是伤心，也只会躲在屋子里哭哭啼啼，到嫁人时，还是安安分分地穿嫁衣呢。”
“白姑娘怕是听了外头的话，以为是姑娘缠着公子，这才气得干了傻事，要不然……咱们找个机会去跟她解释？”
绿意这会儿可纠结得不得了，她是伊人的丫鬟，自然站在自家主子一边。但白家姑娘的确是玄黎的未婚妻，人家正牌未婚妻听说未婚夫老跑去找别的女人，心里不高兴也是情理之中。
也是恨玄黎做事不规矩，害得自家姑娘被误会。要知道，外面传得那么厉害，全都是在骂自家姑娘无耻，可实际上，分明是玄黎死皮赖脸，硬要往跟前来凑，这让他们说什么是好？
不过白家姑娘她也是见过的，是个十分明理的大家闺秀，若与她当面解释，想来她就不会一味地责怪自家姑娘了。若是能想到法子，劝说了大公子别再来为难自家姑娘，那才是再好不过。
伊人对她的一厢情愿很是无语：“你觉得咱们说的话，她会相信么？”
陷入爱情的女人啊，很多时候都是傻子，先不说她跟玄黎之间本来就有什么，就是真的没有什么，在她的心中，也是肖想她的男人的敌人。
“那……那可怎么办？”
“能怎么办？不怎么办。”伊人淡淡地道：“人家不高兴，本来也是应该的。”
绿意双眼一红，觉得无比委屈。自家姑娘明明什么都没有做，到头来，被欺凌辱骂的却只能是自己。
“对了，那些书生们念得那书给我找来了？”
绿意吸了吸鼻子：“找来了，我去给姑娘拿来。”
很快，绿意就捧着两本旧书给她了。
“《女德刚表》？”伊人接过来一看，就开始冷笑：“这些人脑子有问题，什么都做不好了，就在女人身上找麻烦。一些女人也让他们如愿，更加乐意踩着其他女人做文章。什么女德刚表，狗屁不通！”
说完往地上一扔：“这破烂玩意儿，都给我烧了。”
“可是……”绿意小心翼翼地把书捡了起来，很是迟疑：“这可是书呢！”
凡书本笔墨，上头写的都是圣人文章，既然是圣人文章，便是尊贵无比的。读书人的东西么，便是错了，也不能拿去作践的，作为一个丫鬟，绿意对读书人跟他们的文章，是有巨大的敬畏之心的。
她迟疑着不动，明月直接把书夺了过来，道：“姑娘说的没错，这人都要分好人跟坏人，书自然也的分个对错好坏呢。同样是书，有的教人向善，有的却是害人不浅。比如这一本，正要被那白家姑娘把事情闹大了，天下的女子，可就又要死一回了。”
“倒不至于那样严重吧……”绿意也看了里头的内容，虽有些事情的确残忍了些，但也的确让人敬佩。“你呀，还是太过天真了些。”明月冷笑：“这里头写出来，既是想要哄人，自然是全部往好了写，不然怎么会让人相信呢？可是真要有人学起来，可就要人命了，三纲五常地弄下来，哪儿会有女人说话的地方？年纪小的时候老子娘关在屋里，长大了嫁出去，过什么样的日子说什么样的话，还不是男人做主说了算？到时候女人都当烈妇去了，可谁知道是自己愿意的碍事被逼的？”
就好比赟都那些要年轻女孩给死人守寡的规矩，就是在恶心人得不得了。
它存在的缘由，就是几代之前这《女德刚表》被大力推行的时候。新朝建立的时候皇帝下了两道圣旨，明令所有地方都严禁迫人守寡。
可是再有皇帝的圣旨又如何？它便是沉积了一段时日，却也依旧存在着。只是不再如从前那般光明正大，也因多种利益关系的交杂时有时无。
“也就是白家姑娘命好，家里兄弟爱护，父母疼宠，端得是有恃无恐。如若不然，随便换上个不爱自己的亲人长辈，瞧她还敢拿这种东西出来嘚瑟！”
明月义愤填膺，越说越生气。
伊人摇头笑道：“你也别气了，这白姑娘也是可怜，想生玄黎的气生不起来，只好找我算账。只可惜一个小女孩家家的没什么能力，只能拿这种事儿来恶心我。可本县主如今要操心的事情那么多，怎么会是被这点儿事情恶心得着的！”
“可是……”明月看得比较长远，她担心道：“我想她的目的，的确就是为了姑娘姑娘作对。可姑娘您也说了，她不过是一个没什么能力的小女孩家家，做起事来，必然也是顾头不顾尾。她起先的目的或许只是生气发泄，可若被旁人利用起来，造成的后果是什么，可就不一定了。就比如那几个被收买来的书生，一看就不是光为了帮人出气的。他们指责咱们时那痛心疾首的样子，倒像是要把这书奉为至尊了。”
以前玄家既时常举行茶会，跟慕伊人这个一心扑在玄黎身上的小仙儿不同，那些书生们的面目，她可是真真见识过的。稍稍有点才华的恃才傲物，遇到一点儿挫折就怨天尤人。拼了性命一般唾骂权贵，又舍身忘死地当权贵的狗腿。
酸书生的形状实在惹人唾弃，但又不得不说，他们凭着一直笔杆子，却的确能杀死人。
明月怕他们逮住这个机会就开始大闹，为了扬名不惜害死全天下的女人。
“若咱们听之任之，什么都不管。这些人以为咱们怕了，说不得会变本加厉。”
“你这就是想的太多了。”伊人笑道：“换在旁的时候，他们到还有机会闹。也不瞧瞧如今朝堂上下都在忙些什么，那里有他们的机会跳脚？再者说了，便是这《女德刚表》被发扬光大了又如何？普天之下，不平之事何其之多，不过再多一层枷锁，也轮不到咱们身上。要知道，权势永远高高在上，什么男女之别，国民之间，都逃不开这一点。就好像现在，男人们依旧能妻妾成群，女子没有一个能光明正大地多找几个男人。便是在《刚表》最盛行的那几年，也只有逼迫民间女大家妇守贞的，可没见谁敢要求死了驸马的公主不能再嫁。归根到底，还不是欺软怕硬，要想不被人骑到头上，还是当个正直女子，好好地谋权夺势才是根本。”
明月听完，深觉她说的有道理，只是：“姑娘这么说，这也太……”太凉薄了些。
天下人赢赢汲汲，有多少人想攀附权势。可是想要获得权力，又岂是那般容易？这天底下，到底还是一无所有，只能对丈夫低眉顺眼的女人维多。要是任由《女德刚表》盛行，她们的处境只会更加艰难。这些事自然是为难不到被封了县主，又没有公婆，连一家之主的平厉都被软禁了的自家姑娘。但因为事情不会祸害到自己，就不愿意管一管，那与那些虚伪小人，又有什么区别？更何况，这女德之事，到底是也去自家有关，白氏女若不是为了恶心自家姑娘，也不会闹这么一出了。要说起来，天下其他女人，还是被她们牵连的。
明月心里有些难以接受，毕竟慕伊人在她心里，虽目下无尘了些，但到底心地善良。要是往常，遇上这样会害得整个群体都陷入绝境的事，她一定早就开始批判甚至想办法了。哪像现在，居然一点都不放在心上。
她真的从头到底，完全变了一个人。
明月脸上表情变了好几遍，到底不敢再多言。自己是丫鬟，对方是主子，她是没有权利置喙她的决定，更不能评判她的对错的。
伊人见她闷闷不乐，既而笑道：“是觉得我毫无怜悯之心吗？”
“奴婢不敢。”明月心里对她的变化再怎么敏感，也不可能说她恶毒。只道：“我只是觉得，姑娘变了许多，同样的事，若在往常，姑娘必定已经义愤填膺了。”
“或许是吧。”她想了想，道：“从前我是怎么想的，都快忘记了。不过就算像你说的一般，光是听见就开始义愤填膺，但最后，或许还是跟如今一样，什么都做不得的。毕竟，人家白姑娘是未婚夫不守规矩做错了事，我才是那个被人唾骂的狐狸精，身为一个狐狸精，我能拿人家读书人怎么样呢？”
“主子！”明月一下跪下来，愧疚道：“是奴婢不知所谓，明知主子艰难，还一味怜悯他人。奴婢该罚，请主子重罚。”
“算了，你起来吧。”伊人根本不放在心上。对这几个丫鬟，她本来就非同一般的宽容，再说了，明月的性格她是了解的。这女孩虽只是一个丫鬟奴仆，但她身上很少见的，有一种大慈悲大正义的情怀。若是个男人，一定会成为一个心怀天下的伟丈夫，可惜……
“再说了，现在不管，不代表以后不管。况且这种事儿，可不是光捂着就能捂住的。毕竟天底下多少男人，又有哪个不想把女人都变成桌子上的瓶子，能奴颜婢膝地任由他们处置呢！今天白云珠能收买了几个书生闹出来，明天也能有其他人闹出来，好不如安静等着，等个合适的机会，一举拿下。”
“姑娘说的有道理。”明月红着一张脸，道：“我只是担心，这事要是任由他们闹下去，会连累得姑娘留下一世骂名，再也洗不净了。读书人的哪一张嘴，可从来都不饶人的。”
“一世骂名啊……”伊人好笑，心想，她恐怕把自己变成圣母，都不会留下什么好名声了，相比起她想要做的事情，这种小打小闹的被骂几句，又算什么呢？
再说，相比起自在潇洒地活着，死后被怎么被人唾弃，都没有关系。名声而已，她根本就不放在心上，毕竟死了被人骂，也比死无葬身之地，连知道都没有人知道的好。
“可是姑娘，我也觉得，这事儿咱们真不能放着不管。”一直没有插言的盎然这会儿说话了，道：“玄大公子无情无义，害得姑娘遭人唾骂。他那里，咱们是指望不上了，但姑娘不也说了么？名声好坏不在意，那既然如此，又何必在乎姓白的人心里高不高兴，脸上好不好看？”
“哈！你这话合我心意，那你说，咱们该怎么做？”
“他们能收买了书生来骂咱们，咱们怎么就不可以？解释洗白是没法子了，拉上其他人下水却也不是不可能。那书上不是说了么？女德刚表谨谨慎慎，这话既适用咱们，怎么就套不到太后贵妃们身上？我听说，让白家耀武扬威的贵妃娘娘，可是一年到头不给皇后请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