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陌灵眉尽管心里有些火气，可看对方态度并非咄咄逼人，反而似有难言之隐，决定先问清楚。
她语气却还是有几分僵硬：“需要晚辈做什么？若是我力所不能及，该如何？”
百里拂花微微垂下眼睑，浓密长睫轻轻颤了颤。
沉寂了片刻，才抬首看向她，眸中已染了几分哀戚，轻声问道：“你相信男人吗？”
这个问题，陌灵眉始料未及，怔愣片刻之后心中已有些微预料，神情稍稍缓了缓才道：“不知前辈说的是哪方面的相信？”
百里拂花见她形容尚小，看着只不过十四五岁罢了，语气反应却已这般老成，原本打算的循序渐进也改了，直白道：“男女之情的信任。”
陌灵眉似被噎了一下，前世今生，她都还没有过这方面的打算和经历，也没多想过。
是以脸上隐约露出了几分漠然，并不如何关心。
然而。
她却想起了在灵界的时候，自己的师父……她对师父，自然只有敬仰而无爱慕，可他却那般对待她……
陌灵眉垂下眼睫，飞快的掩去了眸中翻腾而起的恨意。
百里拂花没留意到她的神色，自顾自缓缓坐下，仪静体闲，竟是有几分话家常的架势了。
她眉间积着几分哀愁，对陌灵眉道：“你年纪尚小，可有些话，我却还是得同你说，因为你是迟早得寻个道侣的……”
顿了几息的时间，她一字一句道：“世间男子大多薄幸，万莫轻信他们的花言巧语。
人呐，总是会变的……我倒是希望你，能寻到真心所爱之人……”
陌灵眉凝视着她，眸光流转不定，一时竟然不知说什么好。
百里拂花言辞恳切，神情并未有丝毫做作，显见这番话是发自本心。
况且，这也是第一次有人同她说起这些，虽然未必合她的心意，可是……
没来由的，有一种莫名的亲切感觉，仿佛是母亲在谆谆叮嘱女儿一般。
陌灵眉心头唏嘘之际，却是听到帝无意一声轻嗤，不屑地道：“好笑，为何总有人跳不出情障？”
她并不回答，只心里默默道，蠢猫，那是因为你没遇到让你牵肠挂肚的人罢了。
收回心思，她朝百里拂花郑重点头：“前辈的教诲，我牢记在心。
不过我年纪尚小，于男女之事无丝毫打算，只想……认真修炼，变得更强！”
百里拂花面上一片和蔼，微笑摇头道：“即便如此，再过些年，你总是要嫁人的，可千万要看清楚，莫被表象所骗！”
帝无意忽然眯起眼，目光邪肆，传音道：“你这辈子，都别想嫁人！”
陌灵眉颔首应付百里拂花，却以心念道：“我嫁不嫁人，关你什么事？”
帝无意神情睥睨，语气漫不经心却笃定霸道至极：“时刻牢记你的身份，你整个人由内而外包括灵魂都是本帝的，绝不允许任何人染指。”
陌灵眉长眉一轩，懒得理他，将心神收了回来，正听见百里拂花幽渺的叹息：“给你讲个故事吧，反正我即将永远消散于天地，从此寂寂无名，也没什么好遮掩的。”
她的面容明明美如春花，眉宇间却总是带着一种即将开败的衰颓，让陌灵眉禁不住生出了几分叹惋之意。
“我体内生有皓月灵心火，于炼丹一途受益无穷，修炼速度更是远远超乎常人，加之从未遭受什么磨难，一路顺风顺水修到了灵尊境界，创下了丹心殿。
一次外出历练，我与殷听寒相识，并结为双修道侣。”
百里拂花娓娓道来，这应该不是个愉快的故事，可她语气却是出乎意料的平静。
陌灵眉眉心微蹙，再结合此前所知，已是立刻明白了些东西，却是认真听她往下讲。
“他亦是天资过人，风华绝代，尤其精通阵法，最擅长的却是传送阵，后来利用传送阵，以各处实景布阵，那五行阵便是如此。”
百里拂花语调不徐不疾，似在斟酌词汇。
她低低叹了口气，继续道：“我二人婚后一直琴瑟和谐，连争执都不曾有。
可谁料，一旦起了争执，便是惊涛骇浪一般……事情要从……从我有孕说起。”
“那次，我们被仇家追杀，不得已分头而逃，长达六年之久。
我千辛万险逃回洞府，边疗伤边等他……洞府里燃着他的魂灯，我知道他还活着。
他终于回来，却也是伤痕累累……”
陌灵眉蹙眉听着，知道如果两人之间发生变故，便是在这以后，可她实在想不到是出于什么原因。
“说来难以置信，他回来之后不久，我的小腹一日日隆了起来，很快便像是有了四五个月身孕的模样。”
百里拂花看着陌灵眉，眼中已有些水雾迷蒙，望去楚楚动人。
陌灵眉立刻便明白了事情的重点，犹疑着问道：“这……怎么回事？”
她自然不相信百里拂花会不贞，可事情未免太匪夷所思了。
百里拂花长长一叹：“我自是没做对不起他的事，可他却是不信，渐渐对我冷若冰霜。
可我腹内的东西，拿灵识查看多少次，它都是个婴孩的模样。
我有口难辨，偏偏还说不清是怎么回事。”
陌灵眉眉间未曾舒展，细细地拧着。
恩爱两不疑，果真如此困难么？
“他偏偏什么都不问，就是冷着脸，却比杀了我还难受。
我终于忍受不了，决意自裁，他却是发疯了一般不准，将我囚禁在洞府里。
这时离他回来已有好几个月，我没想到他居然在洞府外布下了五行连珠阵，想要一辈子困住我！”
说到这里，百里拂花情绪已有些微不稳，却仍竭力冷静克制，继续道：“他把我关在这里，自己却带着他的所有东西破阵而出。
临走之前他告诉我，他心爱的小师妹要大婚了，他要去见她最后一面。”
陌灵眉缓缓眨着眼，一时间不知该说些什么好，怎么又说到小师妹了？
这个故事，有点曲折啊……
百里拂花忽而一笑，面上多了几分冷色：“他去找他的小师妹，我凭什么要寻死觅活？我好好地活着，屡屡试图闯出阵去。
对了，这五行阵若想出去，便是逆向五行阵，难度增加数倍，我以一人之力，实在难以破阵，只得退回洞府。”
她清灵黑眸中漫起一丝诡秘笑色，冷冷道：“气愤之下，我决定把孩子生下来！”
“你猜，我生了个什么？”
陌灵眉被她问话的语气和眼中的诡秘恨色吓了一跳，小心地问道：“什么？”
百里拂花深深一闭眼，面上的怪色消散，转而变为一片愤恨无奈，摇头叹道：“那不是人……”
陌灵眉敛眉，不可置信地道：“那是……怪物？”
事情未免太诡异了些！
原本眯着眼似在假寐的帝无意，幽幽道：“未必不可能。”
他话音未落，忽而在陌灵眉肩上，换了个蹲坐的姿势。
唔，听人类讲故事似乎有点意思，勉强能提神。
陌灵眉眼角余光白他一眼，不理会在她后脑勺甩来甩去的毛尾巴，问道：“究竟是什么？”
百里拂花目光只在帝无意身上扫了一眼，继续道：“他离开之后，我渐渐发觉情形不对，你知道，修为如我，早已不食人间烟火，那时却是无比嗜吃，肚子却始终是那么大。”
“全身的生机似乎都要被肚里的东西夺去，我实在忍不住了，亲手剖开了小腹，从中取出了一个婴孩般的肉团。
如你所言，那是个怪物！”
陌灵眉狠狠皱眉，实在想不到，清丽飘逸如她，居然会自己把小腹剖开，也是被折腾得惨了……
百里拂花目光含愤道：“那怪物尚未长成，却已是尖牙利齿，凶悍无比。
我被它折磨许久，当时虚弱已极，自然不是它的对手，与之同归于尽了！”
她的语气忽而又轻缓了下来，双眸漾开烟雨般的迷雾，似要落泪，幽幽道：“可是陨落的那一刻，我忽然有说不出的轻松……我没有对不起他，我没有！”
见她如此情态，陌灵眉怔了片刻，心中渐渐溢满说不出的沉重，一时不知如何安慰她。
陌灵眉心下有些怕，又很是好奇，问道：“那怪物到底是什么？”
百里拂花稍稍收敛情绪，摇了摇头：“我不知道，它实在太过邪门……”
帝无意则是忍住了汹涌的困倦之感，愉悦地弯了弯嘴，传音道：“我知道，求我就告诉你。”
陌灵眉自然不理他有时会泛起的少年般的调皮心性，只问道：“那么，前辈所托之事，可是与殷前辈有关？”
提及殷听寒，百里拂花面上神色又变了，清冷之中带着愤恨，冷声道：“数百年过去了，我还是无法原谅他！他竟然不信我！你若是……”
她娟秀的眉敛了又敛，声音凝噎了一瞬，终于说出口道：“他若死了则罢，若是没死……你要是能见到他，丹书可做信物，一定要替我告诉他，我恨他，到死都恨他！”
语罢她忽而长声大笑，自嘲道：“我就是心胸狭隘！左右早就死了，豁达已是毫无用处，全靠这点执念撑到今天……”
陌灵眉心里暗暗叹气，低垂了眸子不想去看她。
即便眼前这女子只是个幻影，可那面容神情悲戚，依然让人心生无限哀怜。
她口中轻声道：“我会的……前辈不必执念太深，或许殷前辈心中悔恨，只是没有机会回来见你呢？”
百里拂花终于流下泪来，十指将白纱长袍抓出道道褶皱，凄婉道：“几百年了，他都没回来过……要么是死了，要么便果真绝情如斯！”
陌灵眉不想再这般压抑下去，便道：“前辈请平复一下心境，晚辈先出去了。”
百里拂花拭了拭泪痕，呼了口气，匀出气息，才道：“我送你们出去吧，灵虚世界，马上就要从此消散了……”
陌灵眉点头，眼中隐约有不忍之色。
她知道，小世界毁灭消亡之时，世界之内的一切，也都将不复存在。
可是那清丽女子的爱恨情仇，能否随风一起埋葬在虚空里……
百里拂花玉指微动，转眼间二人已身在之前的大厅里，一行人早已端坐等着了，看样子是已经选好了东西。
这里毕竟是大能的洞府，收获应该会让人满意吧？
陌灵眉还没来得及和他们交谈，百里拂花已是十指连动，道道青色灵诀打出。
凌空出现一个圆形大阵，青光流转，将几人笼在其中。
不过须臾，众人连一声惊呼都没有发出来，便被这阵法带了出去。
看来，越前辈在传送阵上的造诣，也远非常人可比啊。
陌灵眉只来得及在心里这样感慨了一下，便是瞬间失去了意识。
落灵山脉，清风山附近。
距离之前发现遗迹的位置并不很远，横七竖八的几人缓缓爬起身来，四顾了一下之后，脸上皆露出惊讶之色。
“其他人呢？”看到这里一共只有四个人，彼此都露出了忧色。
章蓝鹤、陌灵眉和一个护卫不见了……
北冥浮生立刻拿出了寻踪问影球，同时问道：“你们没事吧？”
几人摇头，有些微晕眩而已，马上就能恢复，却是都盯着问影球看，生怕出什么意外。
虽然这次历练一共不到三天，却已经是生死之交了啊……
问影球里，四缕灵识挨得极近，周围还散逸着两缕，应该是在百里之内。
唯独那只花生米大小的白猫儿，离他们甚远！
北冥浮生深深吸了口气，足有两千里之遥！
他抿抿唇，无奈道：“不知出了什么差错，陌姑娘和我们相距甚远，不过性命该是无忧，希望她不要遇到什么危险……先去找其余两人吧。”
云溪城。
陌灵眉倏然睁眼，仿佛黑暗只是极端的一瞬，又仿佛很漫长，她一时难以分辨。
周身有隐约的痛感，应该是直接从天上摔下来所致，却并无大碍。
她起身的同时，警惕地四顾，亦是在搜寻同伴们的身影。
须臾间，她怔愣住了。
周围竟然一个人影都没有！
她置身之处乃是一片树林，灵气并不十分浓郁，树叶也是黄绿交加，正是这时节野外的树木该有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