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梵跟着帝歧少羽爬出地道口，赫然发现是一座枯草从生，蛛网密布的废弃残宫，老树茂草间露出了百年风残的宫殿残瓦檐角，地面上尽是动物白骨与粪便，从样式来看像是前朝多年前的残址，姬梵吃了一惊，她曾听说前朝皇宫因为阴气太重，被殷国开国皇帝独孤傲弃用了，而且那里经常闹鬼，总是出现血腥可怕的事情，百年之后几乎没有人敢靠近它了。
想不到帝歧少羽是带她来这儿，而且，那秘道……
“这地道是前朝皇帝开来出宫偷欢的秘道，好玩吧？”帝歧少羽待姬梵完全走出地道口，便将地道口盖子盖上了。
“你……怎么知道的？”一想到别国的皇子甚至对殷国前朝废宫的秘道都了若指掌，姬梵就感觉寒毛直竖。帝歧少羽没有回答她，只是给了她一个邪恶又诡异的眼神，嘴角却是少年顽皮无赖的笑容，两者矛盾地融合了。那一刻，此人心机诡异不可猜度的形象，又一次深深地印刻在她的心里，她连忙避开了他的眼睛。
“嘻嘻。”帝歧少羽短短地笑了两声，道：“走吧，别问太多，问太多，死得很惨的会是你。”
他一手持剑扫着荒地上直到腰间的长草，在姬梵前方开路，姬梵走在他身后，认真地看着地面，发现这里有很多是蛇虫爬过的痕迹。她想了想，从身上拿出一只药粉，朝自己的鞋面洒了一点，然后问帝歧少羽：“皇子你要吗？”
帝歧少羽挑挑眉，说：“这是驱虫蛇的吗？你觉得我堂堂陈国皇子会怕蛇吗？”
姬梵无语地收回盒子，要收回来的那一刻，手中的盒子被抢了过去，帝歧少羽打开闻了闻，笑问：“你做的？”姬梵顿了一下，点点头。
看到像风炎无垢帝歧少羽这个级别的情报头子，都知道了自己会医这事吧，大概，是她救得姬霜这事引起的吧。
帝歧少羽也没有用，只是收进了怀中，转过身道：“走吧。”
两人穿过长长的荒草地，残宫长廊，在全是灰尘蛛网的道路上向前行，...................前方帝歧少羽玄青色的衣衫全是灰迹，姬梵也好不到哪里去，姬梵弄不清他为什么一定要带自己进来，这处一看就是荒凉得没有人烟，来这里真有什么值得看得东西吗？
两人左转右转，穿过了好几道回廊，走到姬梵头开始发昏完全辨别不了了方向，才走到一处宫殿中，帝歧少羽带着她直穿长长的内宫厅室，到达最底端的床榻前。上面的被褥物什早在当年战火纷乱时，被人洗劫一空，只留下空空的床板，落尽了厚厚的灰尘……
姬梵在帝歧少羽身后伸出头看床板，被帝歧少羽一把拉上前，说：“好的，我们进去吧。”
“啊？”姬梵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他抓着，冲向了床榻，也不知他在半空中做了动作，床板吱哑地一声翻转了过来，两人就那样冲了下去——
被帝歧少羽抓着腰的姬梵感觉身体落地，再足尖轻点，纵跳了几下，便来到了一处平地，这是一处很干净整洁的暗屋，墙壁上挂着几盏长明灯，有桌有椅，还有几只茶壶，一看便是有人来过的地方。帝歧少羽放开姬梵的腰，走到墙壁前，手指在墙壁上按了几个动作，墙壁上便露出了十几只碗大的洞口，洞口处有黄铜色的细管包围着，姬梵走过去仔细观察，上面有着很多齿轮与金属配件，她看不懂这到底是什么，便转头看向帝歧少羽。
帝歧少羽说：“这是我跟踪风炎无垢找到的地方，这家伙在殷国布局多年，居然给他找到一个这样的好地方。”说完，也不理姬梵诧异的表情，在一只铜管前点了一下，铜管中的一颗圆型的小盖子“叮——”地弹开，露出里面的管道，还没等姬梵看清里面是什么，就被管道里面传来的声音吓了大惊，往后倒退了几步……
管道里居然传来女子的娇喃：“老爷，别这样……”
声音又娇又软，接着后面传来的声音更是露骨，姬梵立时脸变潮红，瞪向了帝歧少羽，帝歧少羽却一反平常嘻笑的表情，反而有些冷漠地低睨着铜管，没有理会她。只听得那些让人脸红心跳的声音慢慢停了，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道：“下去吧。”
“老爷……”女人声音很是不甘，但老男人声音冷淡，道：“快走，不要烦我，正烦着呢。”
“老爷，你有什么烦的，上午程副将不是才送了一百金给你吗？还说下面的薪响要拿三成效敬老爷，那可是上千两呢……”
“滚，没眼见的东西，你以为一千金很多，还不够你老爷塞牙缝的呢。”
“怎么会呢？那可以买上千名好的奴隶或者一百名武功强壮的部曲武士了。更别说粮食了……”
“哼，你以为这一千金全是我拿的吗？上回首富裴绍送上来万两黄金，转眼就被上面收走了，我过过手的机会都没有，你知道如今上头发话要收下面薪响五成吗？”
“五成？”女人的声音都变了，有些颤抖：“那，那不是那些将士连精米都吃不了了？”
“但若是这个月我交不上去，我这越骑校尉的职位便保不住了，我们这一家上百口人，别说精米也不得见，怕是把命都要搭在这儿了。现在，不是他们吃不了，就是我们全要死，你说我能怎么办？”
姬梵听了肩膀一抖，越骑校尉？那是一个很大的官职了，还有什么上头？
她心里有些不好预感。
“上头，上头，也太狠了……”女子声音开始带着些许惶恐……
“废话，人不狠位不稳，你在那个位置，你比他们都狠，别忘了，人家是什么出身。”
一提到出身，姬梵心里一沉，心里想到，该不会说的是五姓吧？
晏家不可能，他们在京都的势力一直是低调不涉政，绝对让皇帝不会对他们产生警惕性，那么除开晏家，只有四姓了……不不不，各世家众多，不一定就是指五姓的。或许，或许可能是皇子？
对，应该是皇子，尤其是志在皇位那几位……
“那……那你打算怎么办……”
“……”老男人沉默，大概他也很是痛苦挣扎，纠结了很久，才叹道：“唉……还能怎么办？上头现在完全是不顾一切，完全不管我们下面的人的死活……只能想办法把那窟窿填上了……”
“填？填上？老爷，你不会要卖我们的家产吧，不行啊，那可是我们命根子啊，我上个月还在玉凤楼订了五套珍珠翡翠的头面啊——”女人忽然声音尖利的嘶叫，像一只被掐了脖子的老母鸡。
“闭嘴，我们的东西怎么可能要动，你用用脑子。要动，自然动别人的。”
“别……别人的？”
“叫下面的人找几个富庶的商户，收些钱上来，不听话，直接抄家，反正京畿全是富家商户，多得是肥羊。”
“对啊对啊，老爷你这想法真妙……”
声音还没说完，铜管就被一只手盖住了盖子，姬梵脸色苍白地将手抽回来，她避开帝歧少羽看过来目光，软软地坐到桌旁的椅子上，低下头不说话。
帝歧少羽从鼻子里嗤笑出声，轻轻说了一句：“真没用。”不过他也没有重新打开，继续听下去。而是食指轻点，又点向了另一个铜管，里面的声音也慢慢地流泄了出来，是琴曲之声。
帝歧少羽坐到姬梵身旁，从身边拿出一只“寒刀雪”酒壶，递给姬梵，说：“喝一口”。姬梵沉默了一下，接了过来，饮了一口，但她喝得太猛，不小心被呛到了，捂着脖子“咳咳咳——”地咳了出来。
帝歧少羽哈哈哈哈地大笑，笑声极尽嘲笑之意。
铜管里这时传来一个声音：“秋云君不要雁娘今夜陪你吗？”一听这声音姬梵立时肌肉紧绷，此人，居然是何清平。他和萧秋云呆在一块儿？听这声音，似乎是在烟花之地。
“不需要了。”萧秋云若春风夜雨珠落玉盘，令人迷醉的声音自铜管里传出，只听他道：“清平公子今夜找我来，是寻花问柳，还是共商要事呢？”
“怎么，对雁娘不满意？”何清不答反问道。
萧秋云淡雅的声音传来：“……唾手可得的女人有什么意思呢？我更喜欢自己狩猎。女人之于我，已经不是肉体的欢愉，我更喜欢的，是得到她们的心，那颗珍贵无比细细守护的心。”
“哦？那很有趣吗？”
“自然是有趣的，个中滋味与一直笑纳小世家小家族送上来的女儿的清平公子来说，可能无法体会吧？”
何清平笑意加浓，问：“所以，你才扮做穷苦书生去尼姑庵借读？”
萧秋云停了一下，轻轻呵笑道：“原来清平兄对我如此有兴趣，连这些也知道，不如改日一起同去？”
“不了，我更喜欢每日换不同的女人温柔相待，那种花精心花时间的寻欢我没有兴趣。”
萧秋云道：“没想着清平公子与我在京都同名的风流多情，喜欢的风格却不是同，你喜欢纵情欢色，我喜欢偷香窃玉。”
两人又说了几句男人间的欢场之话，也没顾着旁边的伎娘，闲谈了几句，便听着何清平吩咐：“你们下去吧。”
“是。”
一直皱着眉的姬梵立刻下意识地站起身，总觉得他们接下来要说的话很重要。
铜管里传来细碎的脚步声，接着是关门声，当门声闭合之声响起，何清平淡笑的声音响起：“秋云君，不知你觉得吾妹雪仪如何？”这话连在外面的姬梵听了都意外了，何雪仪比姬梵还小，才十二岁，虽说个性早熟古灵精怪，但此时谈婚论嫁也太早了……
萧秋云也有些意外，要说两人刚刚还在谈风花雪月，女艳花情，此人转身就把亲妹妹介绍给他，着实是让意外了。
于是他慢慢地说：“清平公子，何以说此，令妹不是还未到嫁娶的年龄，而且，我也未必合适吧……尤其是我俩还身处于这般场合……”
“哈哈哈哈，”何清平大笑，道：“素来风流不羁的秋云君也害怕这个吗？你放心，我妹妹冰雪聪明，识大体，从不会在意这种外姬妾室，那些不过就玩物而已，从小耳濡目染的大家闺秀哪里会在意这些。”
“呵呵……”铜管里传来轻轻的倒酒之声，然后是萧秋云微淡的嗓音说：“何家想与我萧家达成共识我是知道，可拿雪仪妹妹的婚事做礼又何必呢？要我说，哪怕是选姬家七娘，我也不能选择何雪仪呢……”
姬梵听到说自己立时吓了一跳，意外地瞪大了眼睛。耳边还传来帝歧少羽的嗤笑声，听他说：“哟，姬梵，你还挺抢手的嘛。”姬梵没答他，认真地听接下去的话，她现在对那“达成共识”最为在意了。
“秋云君此话何意。”何清平语气微有些不悦。
“清平公子要是我，会不会宁愿选择姬七娘，而不选择令妹呢？我问你，是选一个在手边乖乖听话又美丽的白兔好，还是选择一个聪明灵俐但会有可能攻击你后背的小狐狸好呢？”
何清平沉默了，接着淡淡地道：“若我两家联盟，雪仪自然不会那般。”
萧秋云难得失态地嘻嘻笑了几声，声音里尽是冷谑，声音却是很平静，甚至很平稳：“清平兄说笑子，世家里永远只有利益相守的相帮，没有相互捆绑的同盟，所谓同盟，也只是时间段相比而言罢了。友人相交，可以谈义，但家族相联，只有利益与相互助力了，因为宗族事关近千人性命，没有人会为了那纸面上的道义，损坏本族全族人活生生的性命。国与国之间更是如此，都是赤裸裸的利益而已。”
“所以你们萧家才四面下注，力求稳保对吗？”
何清平声音带了些许嘲讽，萧秋云似乎有些意外他这样说，但是他沉默了一下，道：“你何家三方下注，又狠又厉，连晏家的面子也不顾，又是为何，要从龙之功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