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柳拿了几张纸递给秦宇，秦宇听到姬梵在屏风里说：“这些，是我要你们去做的事情，具体细节都在里面写好了，你们有什么可与我女侍卫十一联系。”
秦宇与李阿四接过纸，看了上面叙述简浅的几个字，应该为了照顾他们不太识字，故意写得简单易懂的，他们看了上面的要求，不禁面面相觑，久久未发一言。
……
走出京华烟雨楼的李阿四一直沉默着，一直走到一半才道：“帮主，我是在做梦吗？”
“什么？”
“我见到了一个贵族女郎，她还给了我们金子……”
“你没见到，你只是隔着屏风听到了人家的声音，不算是见到。”
“不，我隔着屏风，看到了影子，最个很美丽的女郎身影，那身影，好美，美得好似仙子……”李阿四呢喃着，久久才从鼻尖哼出一句：“要是我可以娶到那样美丽……”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秦宇回过头充满杀气的眼神给震住了，那眼神，像一把刀，割开了他的皮肤，直直地刺进他的心脏，让他的心瞬间停止了跳动，他没有想到平日里冷静和蔼的老大居然会对他使出这样的眼神，让他全身瞬间沁出了一层冷汗……
他只听到秦宇最冰冷最杀意的声音告诉自己：“阿四，你越线了。”
越线了。
越线。
这个词听进李阿四的耳里如一声惊雷，让他本就冰冷的心更是寒冷。接着他听到秦宇说：“你的想法最好让它永远消失，不要再有，记你的身份，记住你的本份。否则，你不光会害了你自己，还会我们一帮人众跟着你陪葬。”秦宇可没有忘记，泰帮正是因为某人的一怒为红颜，而一夜之间失去了所有精锐头目，而他们，又是为何能苟延残喘下来。
“我……我没有……我就是想想……”李阿四语无伦次地道，他是第一次见到秦宇这样说话，有些害怕了。
“你想都不要想，这个想法，本身就是罪恶，它会害了你自己，也会毁了你一生。”秦宇目光变得更冷，话说得如空气里的冰雪，寒得渗人：“我们这种在最底层刀口舔血的人，连她们贵族身边丫环都不会多看我们一眼，更不用提那些女郎。他们是天上神圣不可侵犯的天云，我们是地上卑微苟喘的肮脏蝼蚁，这——是我们一出生就决定的……”
这话，像冰，浇灭了李阿四眼中的光亮，秦宇几乎苦涩地看着这个少年眼底泛起绝望与悲哀，这眼神，与曾经年少的他，是那么的相同，那么的让人悲凉……然后听李阿四颤抖着嘴，久久呢喃出一句：“……为什么……”
为什么……
佛前香气袅袅，跪在蒲团上的韦氏见姬梵姗姗而来，微微一笑道：“阿梵，你来啦？”姬梵向她行了礼，道：“二伯母，抱歉，阿梵来迟了。”
“没事，我也未等多久，你来上柱香吧。”
“是。”姬梵接过香，在佛前虔诚地叩了三次头，然后上了香。
上香之后，韦氏带着姬惜与姬梵向后山院走去，途中姬霜被也同是来上香的好友吴道惠叫了去，姬梵则跟着韦氏进了一间客用净房，两人边喝着茶边吃着寺僧送来的素点，韦氏含笑着问：“阿梵可累着了？”
姬梵摇摇头，道：“二伯母，我很好，现在没这么容易累了。”
韦氏笑，言道：“阿梵现在也是长大了，很多东西都比我们这些长辈懂得还多了。”
贵女学医毕竟不是常见的事，所以韦氏说话也是点到即止，姬梵听了笑笑低下了头，接着听韦氏说道：“阿梵，上次，实是委屈了你……太夫人叫我好好安慰你，也与你说，多谢你……”
姬梵一愣，上次她请怪老叟救了姬霜之后，何夫人亲自上门跟她说些赔礼的话，全家上下都对她好言安抚，让她不要与何氏生怨。她什么也没有说，都一一应下了，哪怕是面对何夫人，她都不发一句恶言，只是好好地回了她的话，面上也就缓和了过去，想不到韦氏带她与姬惜出来上香，还特地与她提了这事。
韦氏轻轻抚了抚她的发丝，声音很柔的道：“阿梵自幼是个可怜没娘的孩子，我们这些长辈，总有不尽心的时候，我知道你从小柔柔弱弱，但心里受了什么委屈都往自己心里头压，长久下来，你就成了这样如何受苦也不吐一个字的个性，表面看起来弱，但内心十分坚强有主意，何氏那日口出恶言，你也不与她计较，光是这份心胸，怕是京都没有几个女郎能做到。”
姬梵不是不与何氏计较，而是她本来就知道何氏就是那样的人，只是说今生何氏从未在她面前表现出来，一直扮演一个和蔼可亲的大伯母角色罢了。姬梵摇摇头，道：“阿梵自幼失母，人情冷暖总是自知，二伯母对我一直很好，阿梵是知道的。”
她做为姬氏嫡女，吃穿用度从未不好过，平日里过着锦衣玉食的生活，旁人的态度好坏，通常是看不出来的，就像何氏，掌管姬家中馈，也从未少过姬梵的日用花销，对着她本人也总是嘘寒问暖，无一不周。但她真正对姬梵的态度，也是在前几日才展现在众人面前。
可别人不知道，姬梵却很清楚，与热络善言的何氏比，平日里外表清淡的韦氏，对于她，才是姬家少数几个带着真心，怜悯她孤女身份的人，若不是如此，前世里她也不会为姬梵说话，阻止姬家将她嫁给何家的牌位了。
锦绣繁华之时，谁都可以对你好，因为那很容易。但当你步履荆棘之时，有人向伸出一只手，那才是难能可贵的，这只手，前世里除了韦氏，姬家的人没有给过她。
韦氏听了，不知想到什么，叹了口气，轻轻道：“你这样的性子，让我想起你母亲，明明是娇娇柔柔最不过的性子，偏偏生了颗如此如执拗不过的痴心……”话音刚落，就见姬梵红了眼眶，立刻搂住姬梵，道：“对不起，阿梵，我不该提你母亲……”
姬梵呆呆地任眼泪流出眼眶，这句话前世里她也从长辈嘴里听过，只是隔得远了，有些记忆模糊了，如今从韦氏嘴里说出，那彻骨的悲痛，瞬间淹没了她——她不但是为了母亲而哭，更是为了前世的自己而哭……一颗痴痴不改的心，那，不正是自己前世的写照吗？她与母亲，是那般的相似，又是那般的可悲……
韦氏见她是真的伤心了，一边抹着她的泪，问：“阿梵是想母亲了吗？”姬梵哭着哭着回了神，看韦氏担心的模样，摇摇头，抹了脸小声道：“没事，二伯母，我刚刚……”
韦氏那句话触动了她内心最深处的痛，自小失母的哀痛，看到母亲爱恨纠结的伤痛，前世里自己爱而不得苦苦挣扎的心痛……她压了压心底的难过，擦了擦眼泪，轻轻对韦氏说：“我没事了，自小到大，母亲在我心里只有浅浅的影子，如今听了二伯母之言，才记得幼时记忆，感觉心里有些难过……”韦氏见她这样说，叹了口气，没有再说关于姬梵母亲的事，拿开了话题，安慰着她。
话还没有说几句，屋子里的哀痛还没吹散几分，忽然有一仆人冲进院子里，失声叫道：“夫人，不好了，风炎无垢公子与帝歧少羽皇子为了惜小姐在寒光寺后山打起来了。”
什么？
姬梵听了一惊，风炎无垢与帝歧少羽为了惜姐姐……惜姐姐都要准备成亲了，若是这两位公子为抢姬惜大打出手的事传了出去，那还得了。
她站了起来，下意识地想走出去，却见韦氏淡定地坐在一边，抬起茶杯慢慢饮了一杯，道：“惜儿什么表现？”
“这……”仆人犹豫了一下，看看韦氏的动作，觉得跟外面的姬惜动作一模一样，不禁低头道：“二娘子与夫人一样表现，在一旁淡坐饮茶。”
“那便无事，惜儿自会处理。”
姬梵吃惊地听到韦氏这样说，自己的女儿被两个绝世公子纠缠，居然如此淡定，但一想到姬惜平日里的行容举止，再加上前次后山之中，对风炎无垢甩得那一记耳光，又有一些隐隐的了悟了。
她还在呆呆地想着姬惜与风炎无垢的事，就听到韦氏在一旁说：“阿梵，太夫人跟我提过你的婚事，霜儿跟太夫人提过她的意思，说是让你嫁个人品正直，你自己中意的，太夫人问我，是不是有什么人选推荐，不一定非要京都名少，公爵嗣子，便是外地哪家才子，品级配得上的，都可以提一提。”姬梵听了吓了一跳，第一个意识便是：她的婚期，真的已经提到姬家日程了吗？
京都，外地，哪家公子……韦氏见她茫然的表情，便知她是被惊吓到了，心中一叹，知道她从小无母，从未有人在这事上为她操心过，前几日她与何氏产生了嫌隙，何氏因此还被姬太夫人与家主姬德责骂了一顿，所以本来姬太夫人有意让何氏张罗姬梵的婚事，后来便提出来托给了韦氏。
想到前几日听到的一些传言，韦氏眼中闪过一道厌恶，转眼又压了下来，见着姬梵苍白柔弱的小脸心中更是怜爱，道：“这事上，我想问问你，你是什么主意，我与霜儿也说过，这事上，还是以你的意愿为主，我们为你张罗几个家世品性好的郎君，你若觉得合适，便两家相看一下。”
姬梵沉默了良久，脑中又闪过一个画面，那个画面是越国女使的脸，转瞬即逝，心里不知触动了什么，但她也品不出，甚至，她有些不敢往深处想，用力地将那个画面抛开，对韦氏道：“二，二伯母，我，我还太早……”
“不早了，你还有一年便及笄了，便是贵女晚嫁，也最迟十六岁之前定下婚约，十八岁出阁。你提前两年相看，不早不迟正是合适，可议可改，可进可退。不然急急忙忙反而对你不好。”
姬梵皱着眉，轻轻道：“我……我……”
韦氏嘴角微勾，道：“你可是有中意的郎君？”
姬梵眼前浮现晏夕的样貌，脸色一红，道：“我……我没有……”
韦氏沉默了一下，然后道：“霜儿与我提过晏氏，我与她的想法一致，夕郎君天纵奇才，实是佳婿上佳人选，只是你的性子……”其实就是说姬梵配不上晏夕。大概这世上但凡有眼睛的人，都会认为姬梵配不上晏夕吧，不然余三娘子也不会那么意难平。有时候恨意就来自于与敌人的差距，如果今日与晏夕相谈的是姬霜或是姬惜这样的绝代佳人，余三娘子也不会戾气那么重，那么恨了。
姬梵在心里暗叹口气。
韦氏淡淡道：“外边人说的那些不必理会，我们只是怜惜你的性子，并不一定合适那家……我姬家的女儿何必轮到旁人挑三拣四，要娶你的才子佳郎极多，上门求请的更是不少，晏夕未必强过诸多，我们也不愿委屈了你。”
姬梵听了心中感动，知道在外人眼中，自己跟晏夕差距很大，但在姬霜韦氏眼中，她们第一个想的便是不想委屈了姬梵，想让她过得平安顺遂，哪怕不嫁给晏夕，作为姬家嫡女，姬梵一样能嫁得很好。
她低下眼睛，轻轻道：“我听二伯母与霜姐姐的吩咐。”
嫁不嫁人与她而言，其实并没有那么重要。
韦氏微微一笑，拍拍她的手，道：“你放心，我们不会把你的事定得那么快，凡事，我和霜儿都会为你把好关，一定让你嫁得欢喜如意，只是，希望你再多看看，多选选，目光放广些，哪怕不在京都之内，别处的男儿未必比晏氏之子差。”她的意思应该是指晏夕列为京都四公子之首，他也只是京都之内独占鳌头，但京都之外，也未必没有比他更好的佳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