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年前,揽月岛。
谁也不知道这个男人是怎么来的,也许是乘最近的海船偷渡来的,也许是化作飞鸟振翅飞来的。
他就是那么凭空出现在揽月岛并不热闹的渡口上。身无长物,轻快的行走在沙滩上。
那时候的揽月岛主还不是司棋,而是他的老师。
那时候的揽月岛还是一座和大陆来往密切的小岛。
时常有大陆的人来岛上看个新鲜,也偶尔会有岛上的人去大陆讨生活。
那时候的司棋,每天只是坐在靠海的一座亭子里,就着海浪,听涛下棋。
除了老师,没有人陪他下棋。
可岛主总要做些岛主该做的事情,总要为岛民主持主持公道,为宫里出出主意。岛主并不常来同他下棋。
这一天,他已经在亭子里坐了半日之久。
面前的桌上摆着三天前岛主同他下的半盘残局。
那日他还没下到一半便被人急匆匆叫走了。
司棋日日来此,等了三天,也没有见到师父的人影。
他有些郁郁的撑着下巴,看着海面发呆。
少年心事使他明亮如暖玉的眼眸染上了一抹淡淡的寂寥。
突然他眼睛亮了一分,海滩上一抹绿色的影子引起了他的注意。
岛民不穿绿色长袍,这一定是个大陆来观光玩耍的旅客。可最近几天并无海船来岛啊。
他这样想着,那个人影便消失在沙滩上,只留下一串笔直的脚印。
司棋收回了心神,又去看那盘残局。
思考着师父下一步落子会在哪里。等师父回来,一定要巧妙的扭转败局,赢他一盘。
募地一小片阴影挡在了他上方。
一双修长但是略显粗糙的手指轻轻划过棋盘上的空白处。
手指翻转过来,指腹上有些灰尘。
“棋盘上有些灰。”
一个淡淡的男声在头顶响起。
司棋抬起头,对上的便是一双淡淡的狐狸眼睛。
那眼睛长长的,神色坦然的像是见到忘年的故人。
“也是,都三天了。”司棋从那双奇怪的狐狸眼睛里回过神来。
那个绿袍的旅人,一点也不客气的坐在了他的对面,捻起了一颗黑子。
司棋有些厌恶的皱了皱眉,道:“客人,你不要动我的棋盘。等师父回来,我们还得接着下呢。”
“你师父一时半会儿回不来。”那个陌生的男子说道。
司棋有些浅淡的眉毛皱的更深了,“为什么?”
那双狐狸眼睛终于抬了起来,正眼看着他。
“我方才从海滩来的,听渔民们说附近守岛的鲸鱼莫名死了几头。你师父和那个白大人估计正查着呢。”
司棋心下有些震惊,护岛的白鲸死了,白大人一定很震怒。这不是小事情,为何师父没有告诉他?
他起身,略略行礼道:“岛上最近不太平,客人还是不要到处走。我得去找我师父了。”
“啪嗒。”
回答他的是一声棋子落下的清脆声音。
司棋下意识的去看他落下的那枚黑棋。
宛若过电一般,他浑身的汗毛都竖起来了,毛孔里都透着兴奋和惊异。
他这三天并不是闲来无事,坐在这里发呆。
相反,他用这三天算尽了师父接下来可能会用的二十八种走法,并想好了应对之策。且再三确认了没有其他落子的步法。
可这个男人,轻描淡写的就走出了第二十九种走法!
这步棋还可以这样走吗?
这样别出心裁,剑走偏锋的一步怪棋让他挪不动脚步。
“不想来一盘棋吗?你去了也帮不上你师父什么忙。”他抚了抚衣袖,做了个请的姿势。
少年的眼里燃起了好战的火焰,他走回去,坐到了男人对面。
“客人说的是,棋逢对手难得,不该错过。下棋!”
——
那盘残局从烈日当空下到了夕阳西下,从云霞满天下到了朗月初上。
司棋输了,他没有想到除了老师,竟然还有人能赢他。
或许是真的天外有天人外有人。这个大陆来的陌生男子真的深不可测。
“你叫什么名字?”他拢了拢棋瓮。
绿袍男子托腮思考了起来,相比刚才险象丛生的棋局,似乎这才是值得思考的难题。
“名字只是个名字,不是我。”他说道。
“那总得有个称呼吧?”少年实在受不了他胡言乱语。
“我姓元,就叫元吧。”狐狸眼眯眼笑了笑,起身出了凉亭,顺着来时的路走去。
司棋盯着杂乱的棋盘,犹豫了片刻后,起身对着那个绿色的背影喊道:“明天,明天我在这里等你下棋!我一定要赢你!”
绿衣依旧越来越远,听了少年豪气冲天的话语,只是甩手摆了摆,并未回头。
第二天的凉亭上,司棋早早的站在亭边了望。
海风撩人,阳光下的沙滩像是金黄色的海洋,波光粼粼,灿**人。
那袭绿袍如期出现在他的视野里。
司棋高兴的跳脚,可面上故作沉静。
元来了。
什么话也不说,也不同他打招呼,只是自顾自坐到他对面。
司棋反应过来,明白他是想直奔主题。于是郑重的坐上凳子。
元淡淡的看着他,看不出喜怒。可司棋分明从他狭长的眼睛里看出一丝浅浅的笑意。
他做了一个请的姿势。
元随性的落下自己的第一颗子。
司棋谨慎的落下了自己的第一颗子。
“啪嗒。”
“啪嗒。”
“啪嗒。”
……
“怎么会输?我上一步棋明明把你钳制住了,这一步怎么可以这样下?”
司棋情绪有些波动。
他前后计算演练了一夜,还仔细回溯借鉴昨天的那盘棋里元的棋术。
势要赢他一回。
可如今……
少年有些泄气的把白子扔到地上。
元笑而不语,弯腰捡起他扔掉的白棋,轻轻的放在了棋盘某处。
然后衣袖一拂,飘然离去。
司棋看着他离开,有些懊恼。正打算收拾棋盘,明天再战。
忽然。
他看见一颗多出来的棋子,正是元随手放下的那刻白棋。
“这步棋……”他喃喃道。
明明他已经被黑棋逼的无路可走,败局已成。
可元落下的那刻白棋,竟然巧妙至极,直接影响了全局。为困境中的白棋打开了一线生机。
我刚刚怎么没想到这一步呢?!
司棋抚掌暗叹。
他快步走到凉亭外,元正不紧不慢的走在沙滩上,海浪泛起白沫,打湿了他长长的衣摆。
“你能不能教我下棋?!”他探出栏杆半个身子。
绿袍没有反应,远远的消失在沙滩上。
司棋满足的笑了,他知道元听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