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蔚庭没想到她能如此不留情面地揭开真相。他眉头动了一下，身体放松下来，手搭在扶手上，沉默了一会儿才吐出两个字：“不错。”舒韵文看着他笑了一下，邱蔚庭恍惚了一瞬，舒韵文不愧是他皇姐的女儿，敏锐起来都让人毛骨悚然。
流云站在一边，眼观鼻鼻观心，心里有些发毛，舒韵文毫不避讳地在自己面前和皇帝说出了玄女钗，那么一旦出意外，不光舒韵文不会放过自己，皇帝也不会再留着她。
“侄女知道皇上想问什么，没错，玄女钗现在正在身上。”舒韵文指了指自己，脸上的笑意退了下去。要告诉邱蔚庭这个秘密已经在自己的脑海里盘旋了很久，只要自己一旦承认，不管邱蔚庭相信还是不相信，起码他不会派人试探自己。
她看着自己纤细又骨节分明的手指，莫名地想起了前几天纵马伤了她的陆德容，那个别人口里的混世魔王，脑子不清醒的时候特别像小孩子。
夜凉如水，公主府的前厅灯火通明，站地远远的小宫女眼睛看着门口打了个哈欠，撇了撇嘴，还不知道要等多久。
她手里提的灯笼一动，原先紧闭的大门开了，邱蔚庭从里面出来，他这一趟，最让人惊讶的收获不是玄女钗的消息，而是发现，邱蔚然的女儿，简直同当年的她一模一样。
舒韵文送走了皇帝，按了按额角，回了寝室。清水听到动静急忙出来迎她，看着她的目光欲言又止，舒韵文眼睛一动，让流云下去，清水扶着她的手臂，两个人坐在了床上。
舒韵文与邱蔚庭见面，最担心地反而是清水。她跟着舒韵文时间实在是很长，虽然她从来没有在自己面前提到邱蔚然，但是她也模模糊糊从别人的口中拼凑出了点东西。
清水咬了下嘴唇，正想开口问舒韵文，舒韵文知道她在想什么，身子往后一躺，嘴里笑嘻嘻地道：“哎呀，好清水，你放过我吧，我真的不想再跟你说一遍了嘛。咱们快睡吧，好不好？”说完，就去扯清水细瘦的手腕子。
清水心里很慌，她觉得舒韵文这一次见皇帝很有可能是出了事，虽然表面上看舒韵文很轻松，但她就是知道，舒韵文内心其实很慌乱。
清水眼里的舒韵文是骄傲又坚强的，她一直都觉得，如果自己家的小姐想做什么，那么她就能成功，她有那个能力，也有那个自信。
可是同时，舒韵文又只是一个和她同龄的小女人，在失去了肚子里的孩子那段弥漫着悲伤的日子里，清水眼里的舒韵文变得敏感，又脆弱。江子群可能是个好皇帝，但他却还是学不会当一个好丈夫。
舒韵文绝望的时候，他不能给她安全感。清水眼睁睁地看着舒韵文被推进了痛苦的深渊。母子连心，即使是没出生的孩子，失去他的舒韵文的生活还是失去了所有的颜色。
清水突然不知道怎么开口问舒韵文今天晚上的事，这不应该是她能知道的范围，可是她们俩之间从月国出发的时候，有分明有些不一样了。
清水已经确定，无论如何，她都会追随舒韵文，永不背叛，永不离弃。她知道舒韵文一直都想要查出发生在她周围的这些谜团，可是这是个巨大的挑战。
舒韵文到了云国，除了自己，没有任何帮手或者可以利用的棋子。被皇帝差不多是软禁在公主府里，日子根本看不到头。
清水心急如焚，想要帮舒韵文又不知如何下手，问她也不说。“小姐，我知道你来云国是为了大事，我还不太清楚。只是你身边还没有得力的帮手，我自己虽然笨，可脑子还算拎得清，你有什么事也可以放手让我一试，至少，清水永远不会背叛你。”
舒韵文和清水两个人，一个躺一个坐，彼此都没有看到对方的脸，可舒韵文就是觉得眼眶滚烫，像要马上就能烧起来。她掩饰地将绢帕蒙在了自己的脸上，不让清水察觉出她脸上流下来的泪水。
过了好久好久，清水等得已经绝望，她叹了一声，从床上起身，缓缓的吐出一口气，正要走，袖子就被躺在床上的舒韵文拉住了。
清水转过身来，眼睛已经红得不成样子。舒韵文已经坐了起来。她手上用了点劲把清水重新拽到自己身边坐好。
她用手捏了捏清水软嫩的脸颊，笑了：“清水，我什么都知道的，我觉得，正因为你值得，所以我更不想把你牵扯进来。”舒韵文坐直了一点身子，又说：“现在我们处境虽然困难，但至少邱蔚庭他没有那么忌惮我。”
清水抬了一下左边的嘴角，舒韵文就笑：“你看，你心里在想什么我总是一眼就能看出来。”她又执起清水的手来，说道：“我总有一天，会弄明白所有的真相，但是我可能到那个时候已经护不住你了，我还是希望你能早早地嫁人，生子。”
清水最不喜欢从舒韵文嘴里听到的就是嫁人这两个字，虽然她娘也常絮絮叨叨地让她早点嫁人，但是那不一样，她以为舒韵文能懂。
可是她没有，舒韵文在察觉出自己对江子群的感觉与以前相比有些不同的时候，她就差点要被嫁出去一次，但她不怪舒韵文。
等到自己也跟着舒韵文回到了舒府，日子远离了后宫里的明枪暗箭，变得空前的简单温馨，时间一长，清水心里的那点执念也就放下了。
清水看着舒韵文的眼睛，脸上没有丝毫的笑意，声音听上去十分的郑重：“小姐，我知道你是为我好，但是，我真的不想离开你，嫁人更不用说，男人就没有一个能靠得住的。”
舒韵文惊讶于清水在这上面的觉悟，于是就下了决心，她对清水说了，如果以后自己真的扛不住了，一定会告诉清水，把自己身上的重担放下来。
两个人最后聊得累了，双双歪倒在床上睡着了。
流云知道舒韵文和清水有话要说，为避嫌，还是出去站了一会儿。可是后来房间里没有了任何动静。
她想了想，还是决定进去看看。流云敲了敲门，没有人应，她眉头就拧在了一起，这是发生了什么事，里面怎么会静悄悄地。
等到真的开门看见床上的两个人，流云更加生气了。清水竟然也在舒韵文的床上睡着了，她一个奴婢，到底知不知道规矩，难道舒府就给舒韵文配了一个这样的丫鬟吗？怪不得舒韵文平时的行为也不像个大家闺秀呢。
流云想到这里也不客气，上去就让人弄醒了清水。清水从睡梦里被弄醒，一睁眼就看见了流云的脸，大半夜的，吓得浑身一抖。“你到底要干什么？大半夜地怎么在这里站着，吓死我了。”清水看了看熟睡的舒韵文，压着嗓子抚着仍在呯呯跳着的心口窝，皱着眉头对流云说。
“你知道你是在那里睡着了吗？”流云也不在跟清水客气了，直接就说道：“舒小姐如今已经是云国正经的公主了，这座公主府，等到她正式册封的时候，皇上就会下旨赐给公主居住。你一个宫女，还是知道点分寸为好。”流云目露寒光，口气略带威胁。
清水被她这么连讽带骂的，火气早就上了天，她瞪了流云一眼，手里快速地整理好自己的衣裳，怕吵醒了舒韵文，直接拉着流云就出了房门。临走的时候有回来给舒韵文盖了被子。
“流云，我告诉你，虽然你是皇帝派来的，但是我们俩是平级，你少在面前给我摆管家的谱。”清水说完这句话，头也不回地进了寝室，关上了门。
流云并几个小丫头站在外面，不知道说什么好。几个小丫头低着头，在心里面偷偷憋着笑。流云面色铁青，捏紧了拳头。
月亮掩映在乌云里，在地上洒下清冷的光辉。月国的后宫里一片寂静。何青衣没上床前就知道江子群又歇在了御书房里。数数日子，已经一个月多了。许若卿也不知道抽什么风，自己把自己的脸划得不成样子，这辈子也没法恢复了。
江子群再也没有去找过她，可是同样的，也没有来找过自己。何青衣在暗月的授意下，已经和子离密切接触了一个多月了，今天晚上暗月又给她把了把脉，万年冰封的脸上都露出了笑容。
“何青衣，你终于怀孕了。”暗月把手拿开，从椅子上站起来，在房间里走来走去。何青衣不敢置信地将手放在自己的肚子上，眼泪立即就掉了下来，终于怀孕了。她还以为她永远没有机会了。
暗月回头看着泣不成声的何青衣，这次面上也带了点宽容：“好了，好了，别哭了。你想让外面的人听到吗？”何青衣听了，用绢帕抹了泪，哽咽着问暗月：“暗月大人，接下来我们要怎么办？”
何青衣咬了咬嘴唇，知道暗月说的是什么，她在这一个月里，真的是用尽了办法想要让江子群来自己的宫里过夜，不过江子群根本就不理，他的心里还想着舒韵文呢。
“真是怪了，舒韵文到底哪里好，江子群这些日子里当了多少天的和尚了，后宫连进都不进。”何青衣想起来就来气，忍不住朝暗月抱怨。
暗月看着何青衣的样子，又露出个笑来，不过声音却冷冷地：“你要是不用也可以，反正江子群是绝对不会来你这里，你就等着孩子被江子群发现，跟你的家族一起下地狱吧。”
何青衣低下了头，暗月笃定她除了自己帮她，没有第二条路走。何青衣突然有些纠结，她刚才犹豫的原因其实不是因为江子群，而是现在肚子里孩子的父亲子离。
虽然子离这一段时间没有从前他们刚开始的时候感情来的外露和炽热，他依然每次都是沉默的面无表情的，可是何青衣就是知道，子离眼睛里透漏出来的可不止他表面上这么的平静。
她很喜欢抚摸他的头发，子离也许自己都没怎么注意到，他的头发是天生带点卷度的细绒绒的，发色浅淡，摸上去特别的舒服。每次何青衣用手摸他的头发，子离就会多和她呆一会儿，面部都轻松起来。
何青衣注视着子离不输江子群的轮廓，每次当他闭上眼睛，她都有亲亲他鼻尖的冲动。随着时间的深入，虽然两个人彼此之间的话不多，但心却是贴在一起的。何青衣知道他充满了矛盾与挣扎，暗卫从小接受的忠君理念不允许他做出这种大逆不道的事情。
可是身心上的愉悦在某些时候还是占据了理智。子离每次从何青衣的宫殿里离开回到御书房当值内心就会非常痛苦，可是当他面对何青衣的时候，还是拒绝不了她的软玉温香。
暗月走了，何青衣自己落寞地坐在桌边，面上带着哀伤，她抹了抹额角，抬起眼睫，小巧白腻的鼻翼轻轻地瓮张着，两片往日红润丰满的唇瓣紧紧地抿着，泛出了点苍白。
她凝视着手里的小纸包，手里有些微颤着捏起来，凑近鼻端微屏住呼吸，她的牙齿在口中轻微地磨了磨，吸了一口气。
第二日，何青衣梳妆的时候踟蹰了一瞬，还是决定去御书房碰碰运气，御书房的太监还像以前一样，面上带着显而易见的不耐烦，毫不留情的将她驱逐。何青衣咬紧了牙关，盯着御书房肃穆的大门，瞳孔有一瞬间的缩小，她的心里默念道：江子群，这可是你逼我的！
下定了决心，何青衣行事就无所顾忌了，半夜，子离轻巧地落在何青衣寝室的地面上，房间里一如既往地昏暗，微弱的一点灯火，照亮了何青衣的面庞，她仰头看着子离，对他绽放了一个极美的微笑，将手指压在嘴唇上，对子离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子离敏锐地觉察出哪里有些不对，他快步上前抱住了何青衣，心里像有预感般，何青衣依偎在他身上，对他轻轻地道“子离，我怀孕了，我们两个人要有一个小孩子了。”
子离的身体瞬间僵硬如铁，他耳内轰鸣着，已经听不到何青衣继续说下去的话了，何青衣对着他又说了几句，后知后觉地感觉到子离的身体正轻微地发着颤，他的呼吸落在她的头顶，灼热又急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