胖子翻翻包袱，取出一颗硕大的夜明珠，往密道里探了探。光芒很浅，前路依旧难以分辨，深邃幽远。
他锁锁眉头，走回法堂，寻了两盏灯笼出来，拿个火折子点了亮，总算是驱走些沉重的黑暗。
将另一盏灯塞到瑛轩手中，胖子深吸口气，盯着众人的影子，声音放轻：“我们进去吧？”
甬道不很宽，两三人并排就有些局促，四周是阴湿的石墙，压抑乏味。
胖子掌灯一马当先走在前头，其余人信步跟着。瑛轩亦点亮灯火，从里面将石门重新掩住。
黑暗更加彻底，一丝声音都没有。憋闷的静谧中，只听得见众人或深或浅的呼吸。
瑛睿最受不了此般气氛，找句话问瑛轩：“你方才说，昨日是楚凌波的生辰，这有什么干系？莫非之前是她来过？”
“我们之所以会找到这寺院里，就是因为她。”瑛轩往高举举灯笼，上下打量着甬道四周，发觉只有枯燥的墙壁。
路长又无聊，他的解释便详尽了些。
“凌波公主有个习惯，每逢生辰前夜，必会去皇陵拜祭先帝。十年来无一例外，可她前日却并未现身，不可谓不奇怪。”
瑛睿不以为意：“或许是忘了。”
瑛轩笑笑：“十年的习惯，岂能说忘就忘？更可能的，是她发现了别的入口。她的人盯着瑛王府，我们亦有人留意她的动向。恰好新近，那位公主总到这灵殊寺来。”
“所以你们猜到这里有密道……”
瑛睿思索一下，连珠炮似得问道：“可她总来皇陵作甚？不如说，你们到此地又要干什么？皇陵中真的有宝贝？是什么？”
“不知是何物。”走在中间的白子烨接一句，“只知道唯有玥玉可将之开启。”
他一提玥玉，瑛睿又想到怀中的簪子，转向瑛轩：“玥玉到底有什么特别之处？此前那些莫名其妙的记忆，究竟又是怎么一回事？”
话头再次转回到这里，瑛轩望着眼前的无尽黑暗，深深叹了口气。
玥玉的秘密，自然是江老告诉他的。
明月节那日，他于瑛王府门前遇到江老，心中最深的疑惑，同样也是这个问题。
两人连寒暄都省了，他便问道：“您既有未卜先知之能，又是否相信，存在前世今生的轮回之说？”
江老挂一抹不出所料的笑意，等着他说。
瑛轩斟酌片刻，毫无保留道：“新近，也就新近，我遇到个人，明明是初次见面，却总能想起与她之间的一些过往。”
眼中闪烁出十足的兴味，江老在王府门前的大树下席地而坐，瑛轩便撩起袍角坐于他身侧。
“前世今生属实深奥，任谁都不甚明了。老夫只知道近些日子，这世代确是发生过时间动荡，没料小王爷竟是见证者。”
“时间动荡？”
老人的话含着深意。“时间动荡并不算稀有，只世上鲜少有人能真正发觉，以至于被深深埋藏了下来。”
也就是说，那些都是真的，只不过被时间抹去了。
瑛轩又是恼火，又是不甘：“那为何偏偏是我？偏偏我感觉的到？”
江老一点关子都没卖，单刀直入道：“因为玥玉，玥玉不会被时空变迁所影响。你整日将之贴身带着，无形中便会感知到一些残存的过往。”
瑛轩显出几分动摇。
他本不愿去相信这些玄之又玄的东西，眼下却由不得他不信。
江老乐了：“想来小王爷所记起的，不应当是坏事才对。”
回忆越是美好，对比现实就越是残酷。
瑛轩认命一般：“既然时间已经改变，那不论好事或是坏事，都是过眼云烟了。”
他站起身，直视着江老。“我之所以会到处找您，是为请您出手救白子烨的命。”
江老也缓缓站起，拍了拍脏袍子上的尘土。
“白公子啊……”
老人长吁短叹，左右地踱着步，“我明明早就提醒过他，只那位自始至终，都是个不听劝的主，总凭空给我老头子添麻烦，不如就让他那么睡着罢。”
这话像玩笑，老人又道：“那人睡着，天下太平，小王爷心头那点纠葛也没了，甚好甚好。”
瑛轩想苦笑，一双眼睛清亮亮：“请您救他。”
江老喉咙里重重叹息，弹指间又下了决断：“那我们走吧。”
“现在？”事到临头，瑛轩却犹豫起来，“下月初八，还有场婚事等着我……如是现在走的话……”
江老不动声色，随口抛出几个选择给他。
“去了，兜转上一圈再回来成婚，来得及。只这贞京人多眼杂，风言风语传出去，瑛王府高傲，皇婚都不放在眼里。这般那般，得罪皇家，平添麻烦。”
瑛轩点点头，眉头锁紧几分。
“初八过后再去，不是不可。只是你等得起，老夫等得起，那白公子不知等不等得起。”
瑛轩再叹。
“或是小王爷就不要去了罢。从根上就将那事放了，安心等着做驸马爷便好。”
瑛轩从没这般考虑过。说到底，白子烨之所以会中毒，都是为了救他的命，他不可能放任不管。
江老又开口。
“老夫这多事的毛病总改不了，这关头还是得提醒小王爷一句，如是下了决断要娶公主，还是不要再与那边有什么牵扯为好。”
瑛轩只当江老想多了，急惶惶就撇清：“事已至此，我对那一位再无任何非分之想。何况……何况仅是一些不甚分明的记忆，还不足我去……”
江老摆摆手将他打断：“并不是那个意思。是说，白公子，凌波公主，您只能选一边。”
瑛轩让他说懵了去，干巴巴道：“我与公主的婚事，白子烨那家伙是不甚赞同，却也没到势不两立的地步……”
江老拿看傻子的目光在他脸上转一转：“您此前为何要与白公子走的那样近？”
这缘故瑛轩早先就说过一次。
“因为他的自由随性。”
江老看似随意道：“娶了公主，往后就只能是循规蹈矩，大局为重。皇权下的富贵日子，再与自由，与随性，都扯不上半点干系了啊。”
微风吹过，王府门前的灯火一闪一闪。十五的圆月高悬天边，皎洁明灿。
瑛轩的脑海也一下子亮了起来。
白子烨、楚凌波。
对于自己来说，这两人代表着两种截然不同的命运。前路该如何走，往后的日子又是什么模样，分岔口竟在今日这个晚上。
一直困扰于心间的问题，答案就是如此简单。
他轻轻笑道：“我选白子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