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子烨怎么看这个安达，都是一万分的不顺眼。
这人虽贵为城主府大少爷，倒是屈得下尊，抹得下面。自上了马车伊始，便是将个十二照顾的无微不至，也不知这一套是做来给谁看。
他先是给十二的伤口细细上了药，之后又锁着眉，说是之前的包扎太过草率，又煞有介事地于十二的胸口整齐缠上一圈白布，一板一眼倒也真像那么回事，连十二的脸色都十分配合的好看了些。
忙乎完这一切，他才好似刚顾得上去跟陆不离搭讪，只这一转身，又是凝起神色。
“布格，你也受了伤？”
这般说着，他埋怨地瞧了白子烨一眼，满脸的表情都写着“从未见过如此粗心大意之人”。
这眼神让白子烨窝了一肚子火。
先前他过于在意陆不离通身冰冷的事，倒是忽略了她颈上的剑伤。此刻再把眼一瞧，那白皙的脖颈侧面，确是有一道殷红的伤口，虽说不再流血，也足够触目惊心。
多事的安达又显摆出他的金疮药，那样子竟像是要亲自上手为公主处理伤口。
白子烨自是不许，拦在他面前。
“男女授受不亲。”
安达丝毫不退让，说出的话更让白子烨肺疼。
“我与布格之间，自没有那么多讲究。再者，与玥琨不同，我元赫人从不拘礼于小节。”
不就是空有一纸婚约吗？
瞧他那得意的样！
白子烨摆出翩翩公子的派头，悠悠道：“既然到了玥琨的疆土，自是要按照玥琨的规矩来。”
安达就专挑他的七寸打：“颈上伤口马虎不得，一不小心就会落下疤痕。我看这位公子，并不像是会给人上药的样子。”
他看得倒是明白。
白子烨肺更疼，却听陆不离苦笑道：“我自己来吧。”听了这话，他刚舒下一口气，又见那个心机颇深的安达摆出一副关心的样，凑到公主面前，“布格，我给你看着。”
黑灯瞎火他能看清个啥？
白子烨坐回到胖子身边，不想去管这事，眼神还是不住地往那边飘。
此刻刚好又是行到了野路上，马车颠簸不已，摇摇又晃晃，直晃得他心也烦、意也乱。
这车厢虽大，却坐四个人刚刚好，只这人一上来，即刻就显得拥挤，连着呼吸都不顺畅，真真喘不上气。
待陆不离涂好伤药，那人还是装模作样坐于她身边，丝毫没有让开的意思。
白子烨又开口：“既是该做的事都做完了，天也快亮了，安达大少爷该回府去了吧？”
“此行多险阻，我自是要护送布格一路到天山。”
“元赫人善骑，大少爷不妨到外面纵马？”
“更深露重，方才处理伤口耗费掉太多心力，难免有些倦意。”
擦个药就累？这话说得假，谁知公主还真就信了他的邪。
白子烨就见陆不离转过眼睛，向着虚伪的安达道：“安达公子忙了好半天，是该歇上一歇了。”
这时晌那人又摆开谱了：“无妨，是我应该做的。”
虚伪！
白子烨抱臂而坐，不再发一言。他发觉一旦一个人开始在乎一件事，就不得不开始在乎一切事。
宁皇后那日说得没错，于这个安达身上，有着自己没有的东西。
一种叫做安稳的东西。
这东西安达能给她，他永远都给不了她。
他已是了解，自己与公主，之前是有过一段过往的。可能这段过往中有付出，有陪伴，也有不可替代的深厚羁绊，有好多好多。
但是，她流下的泪也同时说得明白，这一段过往中，显而易见唯独没有安稳在里面。
就在此时此刻，之前遇到那个算命老者的情景，忽而就在白子烨脑海中涌现。
彼时他方才出了苏门国境，意欲回去玥琨，小九却找上门来，道是十二自棺木中发现一个少女，那人以玥玉作为交换，执意要见他一面。
白子烨自是不明所以，却也对持着玥玉的人抱有几分兴趣。于是他打算就此改道，去与小九所言的女子会面。
就在他掉转方向的当口，恰好于路旁碰到一位蓬头垢面的斓国老人。
那人并不似有何真能耐，一派摇头晃脑，故作高深。
然白子烨却鬼使神差停下马蹄，只因老人一对晶亮的眸子定定望向他，似是有什么重要的话意欲言说。
于是他便问道：“老人家一直盯着我看，可瞧出什么了？”
老人微微叹息，似是心内在做着计较，惹得他好奇更甚。
顿了好一会儿，他才开口，这一开口，就让白子烨一怔。
“容老夫劝诫一句，公子不妨莫要改道而行？”
“老人家何出此言？”
老人缓缓看着前方的崎岖道路，苍老的面容上，竟是隐隐流露出伤感。
“天意弄人啊。此一时，这条路，即可作为公子人生的分岔口，就看公子如何去选。”他又叹息一口气。
“此前你的人生，可言要雨得雨，一帆风顺，如是按照原本的打算重回玥琨，那前路依旧是一马平川。”
白子烨勾起唇角笑了。
“如是我执意幡然改道呢？”
老人转回眸光，深远而澄澈的眼睛里，似是有着好多故事要讲。
“那公子会遇到此生的劫。”
白子烨的笑意达眼底：“没办法啊，我就喜欢去走前景未知的路。”
于此言话落之时，日光和煦耀下，眼前道路一眼难望尽头。白子烨猜不到那彼方是流水桃花，还是风雨满天。
老人自怀中取出一把精致的小匕首，交予他手中。
“这东西你之后会用得到。白公子从之前，到现在，一直都是这般执迷不悟啊。”
白子烨又一笑，朝着老人点点头，白衣扬起，毫不犹豫挥动马鞭。
万帆竟发，风云千樯，那日却显得相当之平凡。
他记得自己最后一问：“那是何种劫数？”
老人叹下第三口气：“生死攸关、销魂蚀骨。却属实美好。”
原来如此。
思绪正飘忽着，白子烨蓦地听到身边有轻轻响动。
他睁开双眼，就见陆不离立于身旁，伸出素手，轻掀开车帘一角，对着他笑。
“你看。”
他顺着她的目光，自马车窗棂向外望去，天亮了。
一轮旭日东曦，霞光喷涌，那红色光华溢进来，映在她唇角的盈盈笑意上。
白子烨一瞬间被定住。
果真销魂蚀骨。
果真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