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门国同样在玥琨以北，与元赫和玥琨都有部分接壤。越向浩特城的方向走，就会愈发接近帝国的边境。
边境城市中，三国之人交流互通的相当紧密，所以于这里碰上两个异国人，倒也不属于什么太过稀奇的事。
几个人正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马车忽然十分剧烈的摇晃了一下，之后就停下不动了。
瞧这状况，想来是车轮陷进了泥泞的道路中，雨水打滑使其无法前行。
那个苏门男子自告奋勇地下去帮着车夫推车，为了减轻车厢的重量，几人便是都移步到了车外。
那个女子看上去身体很是孱弱，上下车之间，步伐都有些踉跄。尤其是男子一离开，她的面色瞬息间黯淡下来，就好似方才是在自己的夫君面前，强行提着一口气一般。
陆不离疑惑道：“你身体不舒服吗？”
女子唇角勾出一丝苦笑。
“我恐怕是时日无多了。那人一定要抛下苏门的一切来到这里，就是听闻玥琨中原附近有神医避世，谁知我二人寻访了多日，却是一无所获。”
陆不离同情地望向这两个人。
——原来，为爱摒弃了自我的，不是她，而是他啊。
小九心直口快：“那神医不就在琇京嘛。”
女子不可置信般猛地抬起眼睛，声音轻颤。
“您说……什么？”
“就在琇京城啊，一个叫做百花园的地方。虽说是个老毒婆，一身医术倒是无可指摘……”
看到女子眼里重燃起希望的火苗，陆不离提醒她：“只是，那位神医索取的报酬却异乎寻常。”
女子兴奋地摇摇头：“无妨，如是能医好我的病，那个人什么条件都会答应的。他什么都做得到。”
哐当一声，伴随着马儿的嘶鸣，车轮摆脱了泥浆，重新立于路面之上。
听闻寻觅了数日的神医竟是近在咫尺，男子眸光同样亮的骇人。由于陆不离他们是朝着背离琇京的方向行进，再加上雨势较之方才减弱了许多，两个苏门人便真心实意与他们道过谢，匆匆赶回去了。
待到重新上路，小九再一次陷入之前的窘境。
于是他有意开口打破静默。
“真是可怜之人啊，感情好的不像话，却深受病痛折磨而不能一生相依相伴。还有一些人，明明就彼此喜欢，却又不知道珍惜。”
没人搭腔。
小九继续自言自语：“要说苏门国，那可是个特别的地方。据我所知，那是唯一一个全民奉行一夫一妇的国家。”
陆不离惊讶地抬起眼睛：“一夫一妇？”
“可不是，如若不是于那样的国家，也出不来方才那般感情甚笃的眷侣吧。”
见有人捧场，小九滔滔不绝，“几年前，那苏门王不知是如何考量的，心血来潮就颁了这苛政出来，搞得民生载道，怨声四起。不过这么些年慢慢下来，那些苏门人倒也习惯了。”
“苏门王？”陆不离好奇，“那他自己呢？也是放弃了粉黛六宫、佳丽三千，皇恩圣宠集一人之身吗？”
小九意味深长地笑了：“那一位，可还一个妃子都没娶过呢！”
陆不离感叹：“一生一世一双人，想不到于这世代，竟会出现这样一个卓尔不群又特立独行的君王。”
“这苏门王奇怪的很。”小九给出评价。
陆不离露出这一日以来的第一个笑容。
“我觉得他很浪漫。”
说完这句话，她好像听到白子烨轻轻地笑了一下。
雨珠落得稀稀拉拉的，没过一会儿就完全停了。少了属于外界的和声伴奏，静谧重新席卷马车，沉闷和尴尬即刻就金鼓齐鸣。
小九绞尽脑汁也再想不出话题，便又开始在危险的边缘试探。
“白公子，雨停了，我到前边探上一探，看看有没有什么地方能让我们……让小鹿小姐歇歇脚。”
他越说越心虚，没料白子烨竟点了点头，看样子是允了。
小九如蒙大赦，瞬息间逃也似的就没了踪影。
直到他离开，陆不离才幡然醒悟，为何白子烨一定要小九与他们结伴上路，小九又是为何一门心思只想要逃走。
他们两人之间的氛围……实在是……比方才的天低云暗还要再压抑上三分。
是时恰逢天气转晴，艳阳高照而下，马车于路边停了下来。车夫为马儿们解下负累的缰绳，带着它们到小溪边饮水。
陆不离也想逃了。
“我出去晒晒太阳。”
不等白子烨作声，她就从车内轻巧跃下。
这是一片荒草地，雨过后清新的树香草香扑面而来，深吸一口气，从头到脚都只觉神清气爽。
陆不离踏着这草地绕过车门，靠在车厢的另一侧。
她脖颈后仰，眸光望向碧空，就这么放松身体全部的重量，由着自己倚在车架上。
她知道，白子烨就隔着一道木板在她背后。
只是，就算她贴的再紧密，就算没有留下一丝缝隙，她也感受不到他的温度，听不到他的心跳。
她只能望着云朵轻声唤他的名字。
“白子烨。”
顿了须臾，她听见那人在里面应了一声。
“嗯。”
陆不离勾了勾唇角，白子烨方才一定愣了一瞬吧，他怔然的表情仿若就在她的眼前。
她问：“白子烨，你是怎么想的呢？”
关于我，关于我们，你是怎么想的呢？
阳光粲然洒下，陆不离从头到脚都暖洋洋的。她此时此刻不想从他那里得到任何答案，她只是想听听他的声音。
过了好一会儿，就在她即将要放弃的时候，他淡淡地回答了她。
“我只要你好。”
那一日被他蒙住眼睛时，她就是这么对他说的。
——我只要你好。
陆不离深深吸了一口气。
她笑了起来，笑着笑着却觉得脸颊上冰冰凉凉的。雨明明早已停了，她顿了一瞬才醒悟过来，这是泪水。
原来是这样啊。
少女靠着马车，抱膝坐在地上。泪珠子还是掉个不停，可她并不觉得难过。
陆不离只是兀自想着，这下子可难住她了。她完全猜不到，白子烨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他是什么样的表情呢？
是平静吗，还是喜悦，又或者是哀伤吗？
她觉得自己一定是脑子出了问题。
要不然，为什么她整日整夜都在一遍一遍地想着失去、失去，却是从没有哪怕一次考虑过……
这天地间最美好的东西，她早就已经得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