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子烨离开后，江老却没有走。
他于一个书肆的门前寻了个档口，重新支起算卦摊子，再一次故作高深地坐在那，像是又在等着谁。
没过一会儿，竟真有人奔着这边过来了。
又是一个面若冠玉的公子哥。
今日也真是稀了奇，这么个满街乌烟瘴气、遍地污泥浊水的偏远集市，一日之内，竟是造访了两个贵气逼人的少年郎。
只不过这一次，集市里可再没有不长眼的，敢于上前来招惹这类看似弱不禁风的有钱人了。
保命要紧啊……
那公子踏步过来，寥寥瞧了一眼算卦摊子，却是浑不在意，直直奔着江老身后的书肆而去。
待他再从那铺子里出来时，孤本卷帛、破旧竹简已是给抱了满怀，不堪重负的步伐满是摇摇欲坠。
怕她就这么径直离开，江老开口：“公主既是到了这里，不来卜上一卦吗？”
不是公子，而是公主……吗？
凌波一对丹凤眼划过惊悚。
“请问……您……”
蓦然间，她又是不知道自己要问些什么。
于是江老替她来问。
“想必这十年间，您一直都想找一样东西吧？”
凌波心如鼓擂。
看来自己溜出宫走这一遭……
却是歪打正着了。
江老招招手，示意公主附耳过来，对着她寥寥耳语了几句。
他的话说的平静又轻巧，却把凌波直直说愣了去，满怀的书简绢帛洒了一地。
直到回了云波殿，老者的话音余韵还丝丝绕在公主殿下的耳朵里，振聋发聩、经久未散。
天色彻底暗下来，江老一边收摊，一边叹气。
“既然玥玉的主人已是自顾不暇，东西总得有人保管着。毕竟，世代动荡间，玥玉可是唯一不惧时空变迁的宝贝啊。”
南边的贞京城，此时已是日落西山、华灯初上了。
西边天山的日头，却还是高悬于穹顶之上，炙烤的医馆门前那上下马石都要化了去。
天山这夏天向来赤日炎炎、暑气熏蒸，活脱脱一只大熔炉。
经过月余的调养，十二的一身的伤病已是好了大半，只剩下肩头的剧毒仍未拔除干净。
于霍医仙来说，琉璃宫这毒虽说难以根除，却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
真正令他为难的，是心结毒。
前些日子，霍医仙于馆中的书斋闷头闭关了数日，终是半知半解拿出一副勉强针对心结毒的方子。
只是，在初具成果的欣喜过后，他老人家于此却是颇有些心虚。
心结花他没有亲眼见过，这新方子也尚未实践过，如是贸贸然就给萧太医拿了去，用在宫中的贵人身上，万一未见成效，或者……
万一再雪上加霜……
如是因此把那家伙的老命搭进去，就不太厚道了。
但话说回来，既是有了成果，还是应当知会他一声，免得师兄觉得自己没有尽思极心地将他的托付当回事。
本是想等那徒孙李云武再回来时，要他往宫中捎个信，谁知今日医馆就来了位客人，竟也是打贞京城过来的。
那人进屋的时候，十二正在喝解毒的汤药。
霍医仙熬制的汤药，每一样都苦到让人掏心掏肺。
只不过，历经了一个多月的非人的磨练，现在的十二，已是能面无表情地把这么一碗黑乎乎、臭烘烘的药汤子仰脖灌下了。
“这屋里什么东西这么臭？”
清脆的童音响起，十二瞪大眼睛，满嘴的药渣子差点喷浆出来。
是小九。
怎么会？
自己明明背叛了……
小九倒是大大方方地为他解惑：“白公子大人大量，给你个机会将功补过。”
说着，少年打量了一下他的伤势，而后点点头：“你明日便出发，自这天山一路向北，到浩特城南郊的红豆坡去。”
十二连忙应下，却又是不得要领。
“红豆坡？去那里做什么？摘红豆吗？”
小九白了他一眼。
“白公子要你到那里去找一个洞。”
说完这话，小九自己也觉得有点匪夷所思。
挠了挠头，他又补充道：“就沿着你之前发现棺椁的地方去找，毕竟那路线只有你一个人知道。”
“棺椁？莫非是载着那位小姐的……”
十二心中忽而就惊疑不定，莫非这件事，又是与小鹿小姐有关吗？
他蹙紧眉头。
“白公子还是不肯放过那位吗？”
见他局促不安的样子，小九老神在在地宽慰道：“莫要担心，依我看来，白公子此番无论是想要做什么，都不会伤到那小姐哪怕分毫。”
十二更加疑云满腹。
不会伤害她？
此前为那扳指，明明还要打要杀的，这会又唱得哪一出？
医馆的小药童端着香橼茶进屋，见小九高谈阔论的样子，不由得也驻足聆听起来。
小九面上满是得意之色，好似窥探到了什么惊天的秘辛一般。
说到底，于成年人的欲说还休，小孩子反而会愈加心直口快——
“我早就看出来了，那位小鹿小姐，白公子根本就爱上她啦！”
“……”
等到立于白子烨的面前，在天山大放厥词的小九，此刻却敛容屏息，乖得像一只刚刚破壳而出的鸡崽。
说完医馆的事，小九便出了门去。
“白公子，我还要进宫一趟，霍医仙托我带了一副药方回来，说是要交给宫里的萧太医。”
白子烨漫不经心点点头，却又鬼使神差地多问了一嘴。
“什么特别的方子宫里没有，还至于舍近求远从天山带回来。”
小九也不太懂：“说是心结花？那霍医仙还特意嘱咐十二，叫他去红豆坡的路上，多多留心这种毒花哩。”
心结花？
白子烨心头忽而就袭上一种不祥的预感。
仔细想来，心结花只生长在北方的高寒地区，于这贞京根本就无法存活。
宫里的那些贵人，一个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又怎么可能会沾染上这种花？
而说到打北边过来的人……
在瑛王府，倒是有一个现成的……
思至此，白子烨竟有些忐忑不安起来。
自己是要带那家伙去红豆坡的，她身上若是中了毒，山遥路远、跋山涉水，又要怎么扛过去？
心惊肉跳间，他声色俱厉指使小九。
“你即刻就去查探清楚，这毒是怎样的毒。最重要的，中这毒的，究竟是何人？”
于白子烨这蓦然间的变色，小九简直就摸不到头脑。
怎么刚刚还漫不经心的，现在又这般郑重其辞？
此间的缘故，直到小九真正弄明白这中毒之人是谁，才忽而恍然大悟——
“十二那家伙还不相信，瞧吧，白公子果然就爱上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