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贞京城的这场雨,一下就是一天一夜。

直至第二日的傍晚,这滂沱的雨势终才有所缓和。只是细雨绵绵,却依旧淅淅沥沥,不知何时才能迎来真正的雨过天晴。

也是因着这天气的关系,往日这时晌早已人声鼎沸的莺燕楼,今日里格外的冷清。

秦妈妈神色恹恹地坐在桌前,无力摇摆着手中的合欢扇,却是忽而听到前门珠帘嘹嘹呖呖的响动声。

眼睛一亮,她麻利起身,口中“客官”二字还未喊齐全,又是冷下了脸色来。

进来的是一个老叫花子。

恐被他身上的脏污沾染,秦妈妈赶忙唤来伙计,要他拿上几个冷馒头,将这人打发出去。

“一会子如是有客人上门,还不叫他给吓跑了去?”

正尖着嗓子抱怨着,那老人走的离她近了些,秦妈妈瞪眼过去,却又觉得这人不像叫花子了。

怎么说呢,在这莺燕楼阿世媚俗了二十几年,阅人无数的她总觉得,这老者面上没有叫花子应该有的表情。

他那神情,倒是与平日里来往的达官贵人、那些有着生杀予夺权力的人有着几分类似。

还没等她想明白,老者不卑不亢地开口了。

“老夫来此,是来找苏小婉苏小姐。”

秦妈妈还未言语,一边的小伙计却是疾言厉色起来。

“小婉姑娘是什么人,也是你这种脏老头能随意亵渎的吗?还不拿上吃食滚了出去?”

在小伙计心目中,苏小婉是花魁,那是神仙一般的人物。这么一个衣衫褴褛的老叫花子,叫她看上一眼,都是污了那双美丽的眼睛。

老者倒也不生气,只定定瞧着秦妈妈。

被他看得有些心慌,秦妈妈为难道:“你且在此等候,我上二楼去知会小婉一声。”

只是,仅仅过了片刻,她就从楼梯上快步走了下来。

隔着脸上浓艳的妆容,都能辩出她神情中的诧异之色。

“回廊尽头那间,小婉叫你上去。”

老者得意地睨了伙计一眼,哼着小曲儿走上了楼去。

小伙计目瞪口呆:“秦妈妈,花魁她怎么会……”

“小婉说,这位是贵客。”

那老者刚上到二楼,就见苏小婉已是从里间出来,在门口迎着他了。

“果真是您!”少女娇艳的面容溢上喜色,“小九为了找您老,都在这雨里转悠了一天一夜了。”

老者摆摆手:“大隐隐于市,我若是再不来,他纵跑断了腿,也寻不到老夫啊。”

“您知道是白公子想见您?”

“尚在丞相府时,就预料到有今日了。”

苏小婉觉得很是奇妙。

这个三日前扮作赞右大师的老人,她虽说从未小觑过,可直至此刻,他的形象在她心中才显得愈发神秘莫测。

老者向着她温声开口。

“这雨要下到明日晌午去了,你且替我知会白公子一声,如是想要见到老夫,大可雨停之后到城郊的集市来。”

苏小婉讷讷地点了点头。

老者见她听进去了,也不再多言,正欲离开,却不想苏小婉于他身后支支吾吾地开口。

“我要……怎么称呼您?”

“老夫姓江。”

少女音色软糯,却满含着怯意:“江老,您……您既有着不卜而知的本事,又可否点拨我几句?”

说着,她生怕老者会拒绝,忙乱地补上,“我……我会付银钱……”

说起来,苏小婉已是心神不宁了好一阵子了。

自相府门口与瑛睿分别的那天开始,她没有一日能够真正地沉静下来。

因着如此,她十分需要有这么一个人,能告诉她到底该怎么去做。

该怎么处理这份注定就没有结果的感情。

江老和蔼地笑了笑。

“小婉姑娘,这世代,本就没有谁配不上谁的事,依我看来,你的灵魂和他的一样纯净。”

如此说着,江老缓缓走下楼去,却还有余音传上来。

“还有,别再胡思乱想要为他而死了,那人可是满心希望你能好好活着。”

苏小婉呆呆的,她好像听懂了,却又是不敢相信这话中的意思。

他希望……?

怎么……可能呢?

等江老去莺燕楼的事传到白子烨耳中的时候,已是第二日的清晨了。

直到小九离开,他都没有回过神来。

没想到会这么快。

而他好像,并不希望这件事如此迅速就有了结果。

让小九去寻找江老的人,是他。

现在听到消息心烦意乱的人,也是他。

恍恍惚惚间就到了晌午,神乎其神的是,这场看似要连绵不绝下上半个月的雨,正如江老所预言的那般,就这么停下来了。

粲然的阳光挥洒而下,天气立时就燥热了起来。

没出一个时辰,路面上积下的雨水就被炽烈的日头烤的干干的,只剩下几个洼坑中还尚存着几分湿润,波光粼粼地证明一场大雨曾光顾过。

薄薄片片的云彩,疏然挂在碧空中,洁白无瑕似男子身上穿的绮绸。

白子烨尚在无知无觉间,人就到了城郊。

这里好吵……

吆喝声、叫卖声、赌徒气急败坏的怒骂声、妇人们家长里短的聊天声,这城郊的集市比想象中还要再热闹上三分。

只是,整条街熙熙攘攘,三教九流什么货色都有,就是没有白子烨这种金钉朱户出来的人。

他仅仅是风平浪静站在这里,通身的贵气就成了众人瞩目的焦点。

赌坊边上站着几个流里流气的中年汉子,各个破衣烂衫,目光中尽是歪心邪意。

几人见白子烨一副有钱人家文弱少爷的模样,又是浑浑噩噩地走在街上,不由得阴笑阵阵。

连续数日都没开荤了,不知从哪蹦出来这么个玉面公子,这不是在明晃晃地引诱哥几个做恶吗?

贼眉鼠眼地交换了下眼色,几人阔步上前,拦住了白子烨的去路。

如是皇陵中已化为灰烬的石门能知道此时的事,定是会喟然长叹上一句——“不知死活”。

白大公子今日本就心焦气躁,见到这几人伸着脖子送上门来,眸中不耐烦地闪过杀意。

为首的中年人见此,不由足下动作一顿。

他觉得这个人俯视着自己的眼神,与看这街边的蝇蚁草芥也并没有什么区别。

在他身后的络腮胡汉子可没有这种眼力价,他最近手头颇紧,动作间直有些迫不及待。

欺到白子烨身前,络腮胡跋扈出声:“小子,把身上值钱的东西都交出来,省得哥哥手中长刀不长眼,开了你的瓢把子。”

白子烨面无表情地看着他,轻轻眨了眨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