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账东西，最讨厌控制欲强的人了。”温若兰把药罐里的草药翻动了几下，这才一个个都放在了药炉子上，无需点火，只需要看着往里面放柴就可以了。
她觉得自己有点儿过分，但马上否认，凭什么啊？自己的东西不管怎么来都是自己的，别人休想染指，偏偏他招呼都不打直接拿走了，一次不给足了教训，下次只能更过分。
安顺捧着茶过来，犹豫着开口：“温姑娘。”
温若兰转身：“安爷爷。”
安顺心里咯噔一下，尴尬的微微皱眉：“喝点儿茶，消消气。”
温若兰又不是傻子，她敏感的像是菟丝花一样，对方一点点儿变化都会让她拉响警报的，而安顺明显在心里对自己不满意了，这让她想到了翁冲，一开始的时候也是好好的，然而一切都从他那含着杀意的一眼结束了，屋檐之下的感觉明显到让她窒息。
“主子是个苦命的孩子。”安顺坐在旁边的凳子上，手里拿着柴放进小炉子里，轻轻的叹了口气：“温姑娘想必也知道不少了，不过人老了就话多，唠叨两句别介意。”
“您说。”温若兰客气并疏离，她又不是没心没肺的人，她孤身一人，说命苦就不信一个皇子还能比自己更命苦吗？
安顺轻轻的叹了口气：“主子从小就被养在外面，这也是他命不该绝。”
跳动的火光映衬在安顺的脸上，他很老了，头发白了不说，眼神也因为太老了显得慈祥许多，微微顿了一下：“外人都看着皇家子嗣锦衣玉食，威风的很，其实谁又能知道，他们的命随时都可能被抹杀，古话都说最是无情帝王家。”
这一点温若兰很赞同，否则哪里来九子夺嫡，哪里来宣武门事变？
“他从能走路开始就要经常去密室，密室里养了一群狼崽子，而他每天想要吃饱就必须要杀死那些狼崽子。”
温若兰的手下意识的攥成了拳头，能走路？一岁多点儿的样子吧？
安顺看出温若兰的震惊了，深深的叹了口气：“期初他总是浑身是伤，慢慢的就没有了笑容，再后来慢慢长大了，那些狼也从狼崽子换成了半大的狼一直到成年的狼，一晃就是十五年，十五年后那个训练他的人离开了，而我就负责每天把他从一群狼的尸体里抱出来，主子就这样变得越来越沉默寡言了。”
捧着茶杯的手都在颤抖，温若兰想要平复心情都很难，到底还能更残忍一些吗？一个孩子而已，孩子啊。
她以为的残忍不过是一段经历，还有更残忍的，残忍的摧残着一个少年的一切。
“主子心里一直想要见母妃，老奴疼惜主子不容易便打通了关系偷偷带着主子溜进了冷宫，而那是主子唯一见到丽妃的机会，却没想到给丽妃和主子惹来了滔天大祸。”
“被皇帝发现了？”温若兰心里隐隐的觉得不可能，他的皇帝爹是疼他的，这一点应该不必怀疑了，太子烈阳之体没有医治，反而是他，温若兰可是亲眼看到他皇帝爹的亲笔信了的，字字句句都透着舔犊之情。
“是皇后，太子的母亲，丽妃为了让自己的儿子能活下来，当着皇后的面刺了主子一剑，这一剑让主子几近崩溃，再也不肯说话了，从此恶疾缠身。”安顺说不下去了，他当时抱着浑身是血的东方翊冲出冷宫，结果外面是御林军，皇后要杀了九皇子。
若不是后来皇帝来了，怕是也就没有今天的九皇子了。
温若兰垂下头，杯子里的茶已经冷了，她的心比这茶水还冷，四处漏风一般，东方翊并不像安顺形容的那样，反而在自己面前各种嘴贱，可他每次发病的时候都会把自己当成他的母妃，是不是说心结就在这里，所以才会治不好？
“温姑娘啊，老奴也不求别的，只希望主子能平安长大，娶妻生子，如果可以逃走就找个地方避世都行，只可惜他只要姓东方，就逃不掉的。”
安顺擦了擦湿润的眼角：“主子最怕瓷器摔碎的声音，最怕眼前凌乱不堪的食物，所以……。”
“我知道了。”温若兰抿了抿唇角：“放心吧，我要治好他。”
安顺早就不抱任何希望了，即便是这次他也觉得是因为面前的姑娘，自己的主子喜欢她，所以才有改变的，不过，安顺现在可不觉得温若兰真的可以和主子在一起了，不够温柔贤淑，性子棱角分明。
“六子？”安顺耳朵一动，蹭一下就站起来了。
六子凭空出现一般，抓着温若兰的手：“跟我走。”
温若兰没反抗，被六子拉着直奔后面的小屋。
安顺腿都不好使了，跌跌撞撞的跟着跑过来。
到了门口，六子松开了温若兰的手。
“看着药炉子。”温若兰丢下一句话，推门就进去了，一眼看到蜷缩在床上的人影，几步跑过去，伸手抱住了他：“东方翊，我来了。”
东方翊伸出手轻轻的拍了拍温若兰的背：“不怕，不怕。”
他额头都是汗珠儿，双眼紧闭，身体的温度不断升高，伴随高热整个人在抽搐。
温若兰拿出银针。
“别扎我。”
温若兰握住他的手：“我是好意，你知道的。”
东方翊应该是笑了，可是那笑容无力到根本无法分辨：“明天就会好，出去吧。”
“闭嘴！”温若兰找到合适的银针，从头开始，东方翊明明想要挣扎却根本无还手之力。
六子不敢不去看看药炉子，安顺死活让他过来保护主子，他刚到门口就看到温若兰麻利的解开了东方翊的腰带，瞬间到了床边，声音冰冷：“我来。”
温若兰回头，鼻尖儿上挂着汗珠：“你行用得着我？我一个女儿家都不怕，他会怕？”
被差点儿噎出眼泪的六子木然的站在旁边。
温若兰挑眉：“送进来几个灯笼照亮。”
衣襟解开，温若兰这才看到在东方翊心脏下半寸的地方有一道疤痕，因为过去的时间久了，疤痕很细小，如同一条虫趴在心口下方。
亲生母亲给他一刀，到底要多疼？
从会走路就开始与狼群厮杀的他，心会坚硬到什么程度，怪不得他总是说灭口了，原来这一切都是从小就根深蒂固的，威胁到他的人都要死，这样才是最安全的。
银针之后，温若兰开始给东方翊进行物理降温，而此时床上的男人根本就不知道，浑身上下除了一条亵裤之外，再无其他了。
好不容易温度降下来了，温若兰松了口气，用袍子给他遮了身体，坐在旁边看着灯光发呆。
最初她就怀疑是心病，现在确认无疑，而她也束手无策，自己变不出来他的母妃。
最重要的是这个男人只要不医治好，被别人弄死简直易如反掌，就她都能轻易的杀了他，而他的弱点太明显了，瓷器碎裂的声音，呵，怪病真不少。
“六子，去找瓷器，越多越好。”温若兰心里已经拿定主意了，如果不能顺着来，那就逆着来，这样的弱点一旦被对手发现，东方翊就是神仙都会死一百次。
六子迟疑了。
温若兰皱眉：“要不要我自己亲自去找？”
“好。”六子出去片刻就抱着一大摞杯碗盘碟进来，放在了桌子上。
“不管发生什么事情都不准进来。”温若兰在水盆里洗了洗手：“否则别怪我吹枕边风。”
六子最明白主子的心思，倒退出去，至于进不进去那也要看温若兰想要做什么了。
温若兰睡意全无，握着东方翊的手腕仔细他脉相，足足一炷香的时间，温若兰发现东方翊的眼珠儿在眼皮里转动了一下。
松开手在心里轻声说了句：“东方翊，对不起了。”
来到桌子旁边，抱起来一摞瓷器恶狠狠的摔在了地上。
太突然了，六子的眼珠子都差点儿冒出来，可是显然已经来不及阻拦了。
东方翊只觉得刺耳的声音让他心里掀起了滔天恨意，猛地张开眼睛看向了声音来源，而温若兰赫然又抱着一摞，这次竟直接就冲着自己这个方向摔过来了。
“你找死！”六子疯了，整个人如同老鹰一般就冲了进来。
比他更快的是东方翊，竟一个健步挡在了温若兰身前，脸色铁青的低喝了一声：“六子！”
温若兰眨巴眨巴眼睛，看着六子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她都替六子膝盖疼，地上到处都是碎片啊。
“主子，留不得。”六子眼神阴冷极了，他甚至不需要东方翊点头，只要他挪开身体，自己一定要亲手掐死这个女人！
东方翊抬起手：“你……。”
哗啦一声，伴随着尖锐刺耳的声音，东方翊和六子同时回头。
温若兰迎着东方翊的目光，挑衅似得抬起了下巴：“怎么？你也想掐死我吗？”
“出去！”东方翊脸色铁青的嘶吼着。
六子咬牙切齿，上前一步就要抓温若兰。
“让你出去！”东方翊眼神如刀，六子瞬间停下了手，他以为是让温若兰出去，结果是自己。
房间里，到处都是碎了的瓷器，温若兰小脸上还有一块冒出来血珠了，如同白莲上面的一点朱砂，刺激着东方翊的视觉。
而他，呼吸急促，手都攥成了拳头。
“东方翊……。”
“说，你知道了什么？”东方翊伸出手抓住了温若兰的胳膊：“安顺是不是？是不是他？”
温若兰闭紧嘴巴，她看到东方翊眼底泛红了，心里是害怕的，但她现在就是想恶狠狠的让东方翊感受一下，瓷器碎了就那么严重？
“你应该再找来一些狼，温若兰，你真狠。”东方翊突然松开了手，倒退了两步。
温若兰松了口气，就在刚才那一刻，她发现了东方翊强大的内心，如果他不愿意，他就可以不头疼。
“你怕六子杀了我。”温若兰笑了：“所以不敢再疼下去了是不是？”
东方翊呼出一口气，背转身：“明天！你永远消失吧。”
温若兰慢慢的靠近东方翊，轻笑一声：“没想到哦，你还是那种穿衣显瘦，脱衣有肉的型男呢，东方翊，有没有人告诉你，你身材很好。”
东方翊闭着眼睛极力的压制心里翻滚的怒火，无名的怒火。
温若兰弯腰捡起来一些大片的瓷器，毫不客气的摔下去了，感觉到东方翊转过身，立刻站起来嘴角还是带着笑意：“喏，你光着身子的样子很好看。”
东方翊突然低头，脸刷一下就白了，再抬头的时候几乎是一闪身就到了床上，扯过来袍子套在身上。
温若兰踩着碎片走到床边，一转身坐下来：“喂，你总是厚颜无耻的欺负我，现在反而害怕了？不对，是害羞，一个大男人害羞，不觉得尴尬啊？”
东方翊闭目养神，一副不肯搭理她的态度。
“我给你脱的衣服，给你降温，给你行针，还给你制造了一些应有的刺激，不谢谢我么？”温若兰偏头看着他，笑了笑：“还有，你家六子想弄死我，是不是你也想？”
东方翊瞬间睁开眼睛，那眼神让温若兰缩了缩脖子，说心里话，自己还是挺害怕的。
东方翊只是看了她一眼，转而闭上眼睛的同时有些疲惫的靠在了墙壁上：“你太能作了，我受不了你。”
温若兰有那么一瞬间很想笑，这个理由真挺让人无语的，两个人算什么关系呢？在她心里就是一个病人和一个郎中的关系，还是个赤脚郎中，当然，也有一些别的纠葛，但这些和受不受得了有关系吗？
起身：“好。”
熬药是枯燥重复的工作，温若兰被炉火烤红了小脸，手不停的调着比例，手边放着一个盆，盆里是拇指大小的药丸。
安顺见温若兰回来就去后面了，再也没回来，温若兰也不麻烦任何人，最后一炉药熬好了，放在旁边待凉，抬头就看到有一个五六十岁的老农在门口张望，见到自己看过去那个人立刻转身走了。
“老伯。”
老农吓一跳，急忙跑开了。
温若兰好奇的跟上来，见他进了一户人家，关了大门。
她刚走到门口，就听到了低声的哭泣声，还有埋怨：“你这个没用的，去求求他们不行吗？再没吃的咱家芽儿就饿死了。”
“芽儿啊，爷爷不敢啊。”
温若兰想都没想转身回去了，到灶房里把一些能吃的都包起来提着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