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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他与舅舅通完电话回到房间后,她已经睡着了。

他挨着她轻轻躺下,闻到了她头发上竹子的清香。

闭了闭眼,仿佛回到仲夏的山林,抬头就有漫天繁星。

或许被他的体温烫到,她翻身将脸贴在他胸前,小声嘟囔。

她念了一首诗。

漠漠复溶溶,乘春任所从。

映林初展叶,触石未成峰。

旭日消寒翠,晴烟点净容。

霏微将似灭,深浅又如重。

薄彩临溪散,轻阴带雨浓。

空馀负樵者,岭上自相逢。

诗里有她两个漂亮表妹的名字。

“裴庆承,你可知这首诗的作者是谁?”

抱歉,他不知。

她闭着眼叹气,对用着她父亲取的名字的漂亮表妹被姨妈用来当豪门敲门砖一事,始终耿耿于怀。

“那你记住了,这首诗的作者姓裴,名澄。你的裴,我的澄。”

一阵沉默后,他搂着她亲了亲。

“真巧。”他说。

李晓澄握在他怀里哼唧,谁说不是呢?

“裴庆承,我并不喜欢妈妈的娘家亲戚们。”

“我知道。”

“不,你不知道。你不知道他们仗着戈薇茹,给我爸爸添了多少麻烦。不但如此,这些人今后恐怕少不得要蹬鼻子上脸,仗着你的面子大,在外头作威作福。”

他轻笑,“你心疼我?”

她没答。

他却笑说,“没关系的,我有Jason,如果他们打着我的旗号干坏事,我就让他们尝尝法律的大棒槌。”

她终于被逗笑,搭在他腰侧的小手往下一滑,“这根棒槌没事吧?为何今晚这么安分乖巧?”

哦,这个女人可真会换话题。

那之后他根本没记不得那晚聊了什么,只记得她像条小白鱼儿一般,在他怀里无数次落跑,又无数次被抓回。

年三十的西湖依旧张灯结彩,少了平日的尘嚣尾气,有种清冷的美。

这个常年奔波在外的男人,小半生纵横驰骋,未曾对哪个城市产生如此浓厚的归属感。

活到这把年纪,终于明白“你在的地方就是我家”并非敷衍女人的妄言。

虽然肉麻,却也很好地描述了此刻的心情。

手机亮了一下,进来他想念的人的信息:“怎么,裴生,你难道在害怕38岁马上就要来,所以才这么慢吞吞地回家吗?”

附赠一个“菜都凉了”的表情。

“明天就要38的我距离永远18岁的你,只剩3公里。”

李晓澄脸上一喜,朝厨房喊道:“坤和,可以上菜了。”

坤和遥遥地回:“好的!”

~~~~~

余杭,省第四监。

节日轮值的狱警一方面在组织犯人们包饺子,另一边则在审核服刑人员的文件,将存档物品提取,等候被领取。

两小时后,一个高瘦的身影从大门离开,缓缓走向附近的公交站。

站了2分钟,他又想起今天是除夕,公交提早停运。

因这几年瘦了不少,四年前的牛仔外套穿在他身上,宽松地四处漏风。

他在寒风里缩了缩脖子,走向公车站对面的那辆黑车。

车子不错,防弹的迈巴赫。

他的手指擦过车身,没有发动机的声音,车盖是凉的。

敲了敲车窗,窗子落下,露出一张又白又圆的脸。

“有烟吗?”

他问这个年三十等在监狱门口的外国人。

外国人看了他一会儿,眼神像在确认什么。

过后,司机在授意下,递了一支烟给他,又为他点了火。

穿牛仔外套的年轻人弯腰凑近,拢着火机,叼着烟嘴,眯眼深吸一口。

烟丝乍红,待火辣的气流在肺叶流转一圈后,淡紫色的烟气从他鼻息长长吐出。

这画面仿佛电影里的镜头,极度的安静使得周围的一切声音都很突兀,年轻人桀骜的脸孔在烟气里模糊,带着脏污的牛仔外套里藏着的那句骷髅,忽然得了人间烟火,顿时充盈了肌理和血肉。

年轻人抬头看看天色,不早了,不知现在回城,还来不来得及赶上《春晚》的开头。

“上车。”

胖乎乎的外国人蓬松的胡子一翘,吐出两个生硬的中国字。

穿牛仔外套的年轻人路对面间隔停着的三辆黑色车,虽不知里头坐着谁,但谁也挡不住他的饥肠辘辘。

他弹走烟灰,将只抽了两口的香烟仍在地上,鞋底碾灭。

他拉开车门,矮身坐进车里,靠在椅背上,看着外头很有礼貌地自我介绍:“你好,我是李洲。”

~~~~~

爆竹声中一岁除,春风送暖入屠苏。

千门万户瞳瞳日,总把新桃换旧符。

一片歌舞升平当中,联欢晚会拉开了序幕。

珠海的年夜饭看着很潮式,霍昕妈妈一早就在准备年夜饭,压轴的那几道都是她最拿手的。

尤其是沙姜文昌鸡,清淡又滋补。

佐以明炉吊烧鹅,清蒸大海斑,蒜蓉粉丝蒸扇贝,一桌子菜式摆开,很是丰盛。

言瑞庭对未来岳父岳母说了几句祝福的话,讨了个口彩。

霍昕低头喝汤,乌黑的头发在顶灯的照耀下柔滑发亮,乖巧地不像话。

想来,她也不想在除夕夜同他吵架。

言瑞庭夹了一只鸡腿放在她碗里,“喝椰汁吗?”

霍昕不看他,扭头看向电视屏幕里叫不上名字的主持人,听着他们轮番对观众说吉祥话。

这人一早就登门了,勤快地替她爸妈干这干那,殷勤的模样,很有几分昔日李洲的模样。

勤恳,早熟,寡言,质朴。

霍昕为此感到恼怒,对他几次三番的示好视而不见,她冷漠,反感,事不关己,咄咄逼人,她没少拿话激他,可言瑞庭就是不生气,像是赖定了这顿年夜饭似的。

她并非一定要令他难堪,只是除了令他难堪以外,并不知道该做什么。

似乎只有惩罚他,是她目前唯一能做的事。

但她的晚娘脸,让夹在中间的父母很是坐立不安,为了平息父母心中的忐忑,她一一给他们夹菜。

不管怎么样,年夜饭是要吃的,好脸色也好,坏脾气也罢,酸甜苦辣,个中滋味,吃的人心里清楚就好。

言瑞庭特意腾空了自己的碗等她夹菜给她,但霍昕并没有施舍给他的只有一碗空气和尴尬。

孤零零夹在沙发缝里的手机这时候闹腾起来,循声找去,屏幕显示只剩5%的电量,和一个名字。

他回头问霍昕妈妈,有没有充电器。

“卧室里有。”

他道了声打扰,走进卧室接起了电话。

客厅里,霍昕关掉了正在播放的春节联欢晚会,双手撑在桌面上预备起身。

“你这是要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