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下突然就安静了。
几乎所有的人，都一下子愣住了，目光全都惊讶的集中在姜恩之的脸上，这人降了日本子不说，还带讨伐军追剿宋世安，贪生怕死就算了，还拿宋世安的人头换前程，简直就是头顶生疮脚底流脓——坏透了！可这么个“坏人”，竟然就当着日本子的面，掷地有声，说：“人生在世，就得活出个人样来！死了没关系，日本子想骑咱们脖子上拉屎，不行！”，这太出人意料了，而且，姜恩之竟然敢当着日本子的面说这样的话，他不要命了？
姜恩子却再站开一步，举着铁皮喇叭说得又快又急，他知道他要抓紧时间，山本要从惊愕中回过神来，他可就没有机会再开口了！
“或许有人问，姜恩之，你是不是没骨头，投降了日本子？是的！我降了！子弹全打光了，那枪在手里就是一块废铁，打到最后逃上鲤鱼峰的，就那么十几个人，可讨伐军有一千多号人，把山围得铁桶似的，不降就是个死！当初，我姜恩之带着同宗兄弟十五人跟着宋大哥上山打日本子，最后只剩下五个，我不忍心他们全在鲤鱼峰把命送掉，所以我带着他们降了。可我绝对没有带着讨伐军去追剿我大哥，日本子倒是要我带路，我和他们说，让降呢，我们就回家种地，不让就崩了我们好了，我们宁可死了，也绝不会干那缺德事！”
台上的山本苍芥，早就坐不住了，姜恩之那腔调，再怎么听也不对劲，山本意识到自己上了当，可不能由着姜恩之再说下去，弹起身子，同时急转头对着他工作班里的日本兵就是一挥手：“哈牙哭（日语，快）！”
眼见得山本动了，姜恩之举着铁皮喇叭说得更急：“老子什么也没干，可狗日的却编派老子，把老子怎么出卖我大哥，怎么向他们摇尾巴说得有鼻子有眼，让人到处散播，老子还和他们拧着呢，什么老子‘弃暗投明’、‘归顺立功’的新闻稿子都已经写好了，山本还在我面前得瑟，说我再怎么黑脸不说话都没用，他们连我向日本大官悔过认错的照片都已经合成好了，第二天就见报！我要么乖乖听话，要么就是被放回家后立即就暴病而亡！个狗日的！就他有花花肠子？老子一样有心眼，装着顺着他们，要的就是眼前的这个机会，让大家伙好好看看，日本子说话，没有半句是真的！什么日满亲善，什么‘康德皇帝’的恩德，放他妈的狗屁，烧杀掳掠之外，还软刀子杀人，想咱们给他们当顺民，子子孙孙都被他们骑在脖子上拉屎！”
“八嘎牙路！
山本冲向姜恩之。
姜恩之虽然尽力躲闪，奈何会场人多施展不开，又有日本兵围堵，被山本近了身，抢他手上
的铁皮喇叭。
山本凶狠，姜恩之更是红了眼，无惧日本兵手里的大枪刺刀，拿手里的喇叭当武器，一句：“我叫你他妈的编派老子！”，左臂一个缠压，右手就已经一喇叭砸在了山本的面门上！砸得山本仰面后倒！
几个日本兵扑上去，合力把姜恩之摁倒在地，姜恩之一边挣扎，一边还大声的叫道：“山本刚才说的什么大东亚共荣，大家可别被他忽悠了，这是日本子还要派开拓团来抢我们的土地，也是日本子要杀进关里亡我中华，大家伙好好想想，日本子要是对关里动了兵，粮草从哪来？还不是要从咱们身上刮？到时候，更没有咱百姓的安生日子！”
姜恩之还待要说，就听到边上人群里一片惊呼“啊——”，眼角的余光里，是血流披面的山本那张穷凶极恶的脸和一个高高举起的枪托底部！
感觉空气被挤压的同时，一个黑影快速而来，姜恩子本能的想躲，但整个人被几个人摁在地上，动弹不得，想躲，却躲不掉！
山本苍芥拿着从一个日本兵手里抢过的三八式步枪，一抢托就狠狠的砸在了姜恩子的脑袋上！
“啊——”，人群里暴发出惊呼声，好些女人和孩子更是反射性的用手捂脸，不敢看这血腥的一幕。
姜恩之一下子就已经不会动了。
不知是谁家的孩子，吓得大哭。
跟着就有人喊了一句：“没死，还会动！”
姜恩之手脚都被人制住，但他的头，确实动了动，做了个抬头的动作。
他想再看一眼那榆树上宋世安的人头。
艰难的抬起头，却看不清，因为头上不断的有热流流下，糊住了双眼。
姜恩之知道，那是自己头上流下的血。
眼睛糊住了，看不清远处的人头，而且他感觉支持不住了，眼前在发黑！
忽然有光一闪！
姜恩之心里一动，尽量的睁眼，那是啥闪光？
是照相机啊……
这次宣抚大会，因为有他这个“弃暗投明”的典型，日本人叫来了好几个记者。
姜恩之冲那记者笑了。
姜恩之意识到自己怕是要“走了”，可心里却是一种“求仁得仁”的松快。
大庭广众之下，还有记者拍照，就算山本再怎么玩手段，都无法再玷污自己的清白，因为自己今天在这里唱的这一出，就算那些报社记者不敢如实报道，都将由百姓口口相传，传到珠河，传到赵尚志的耳朵里，为顺子他们前去投奔，扫清障碍。
在一个月前，姜恩之和宋世安就商定，鉴于日本人的讨伐越来越紧急，准备将“杀东洋”拉去珠河，投奔赵尚志率领的抗日武装哈东支队，土龙山暴动之后，日本人
出重兵围剿北满各地的抗日武装，不少绺子被打散了，可哈东支队，却能接连攻克了五常和巴彦两座县城，可不得了，连日本人都说“小小的满洲国，大大的赵尚志”。
为“杀东洋”“照局”的莫志伟，非常赞同将绺子拉去投赵尚志，因为莫志伟有远房亲戚住在珠河，听那亲戚说过不少赵尚志的事迹，认为赵尚志“不但打日本子最厉害，瞅着也最靠谱，只要你打日本子，他就当你是朋友！是个能容人的大人物！”。
为此，在上个月，姜恩之和莫志伟，还有一个姜恩之的同宗兄弟顺子，三人装扮成给人弹棉花的，去了一次哈东支队的根据地珠河县（现为尚志县），并想方设法，和哈东支队的人接上了线，见到了赵尚志，约定将“杀东洋”拉到珠河，加入由赵尚志领导的抗日队伍。
可“杀东洋”未及启程，就被“大讨伐”了，向密营转移的过程中，多次和日本兵发生遭遇战，损失严重，后来密营还被日本人发现，被讨伐军一路追杀上鲤鱼峰，敌众我寡，已是穷途末路。
宋世安对姜恩之说：“你带顺子他们五人下山诈降吧，被放回家之后，找机会去珠河‘上队（即参加抗日军）’，赵尚志是个有能耐的，跟着他打日本子没错！我是‘匪首’，日本人对我为人清楚得很，我要诈降，日本人不会信的，而且日本人恨我恨得牙痒痒，肯定要杀我为他们的人报仇，所以我肯定和日本人血拼到底，而你，带同宗兄弟投降，合乎情理，日本人会信。你别啰嗦，带人下山吧，已经弹尽粮绝，咱不能都死在这里，保住性命去投赵尚志，不负我们与赵尚志之约，方是担当！”
昨晚深夜，黑灯瞎火里，被关在同一个屋子睡同一个大炕的顺子，忧心忡忡的悄悄问姜恩之：“那山本这么着往哥身上扣屎盆子，都上了报纸了，咱们还怎么去珠河？只怕人家不会再信咱们了，会把咱们当成是日本子的细作……”
当时姜恩之对顺子道：“放心吧，我自有办法，口说无凭，但若豁出去的是命，谁还不信我的清白？咱们绺子，就剩下你们几个了，你一定要把他们，带去珠河上队，这是宋大哥对我的托付，现在，这是我对你最后的托付！”
姜恩之是早就瞧科了，因此才与那山本虚与委蛇，要的就是今天这么一个“以死为证”的机会！
今天自己这一出，绝对够看的了！
姜恩之觉得自己应该做的，已经做完，一松劲，任由那沉重的脑袋，磕在地上。
姜恩之并没有死透，被人拖进了县公署。
散会之后没多久，姜恩之的人头亦被悬于那棵老榆树上“示众”，就挂在宋世安的人头旁边。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