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天玑对着她的背影独自呢喃:“想离开的话,很快了……只是,你真的舍得离开吗?”
随后他缓缓站起身来,轻轻扭动执壶下的天青釉莲花温碗,房内穹顶便动了起来。不一会儿便璇向四边,露出一片天来。
外面淅沥沥的雨滴自穹顶滴落,洋洋洒洒地敲到房内的树上,又顺着树根渗透到下方的鱼池。池内的锦鲤恣意地游动着,那些多出的雨水又顺着沟槽流到墙外。
“这几日又无法观星了……”尹天玑不无遗憾地说着,缓缓踱步至书案,取出《天官书》,仔细研读起来。
而书案一角平铺着的,是根据岚依描述而画的太阳系行星图。尹天玑想起罗箍跟他说过的那些计算方法,不禁拿起笔,推演了起来。
岚依行至门前,才发现外面下起了雨,并且有越来越大之势。
“荣王妃请留步!”菩提子送了把油纸伞过来,恭敬地交到了她手上。
岚依对他点了点头,打开伞走了出去。
四周昏暗得几乎看不清路,脚踩在被雨浸透的石板路上啪啪作响,雨滴敲打在伞面上滴答不停。
夜如墨染,几户富贵人家门前的龙凤灯笼发出淡黄色的光晕。零星有酒家仍未打烊,一对大红灯笼晕出红色的光芒,显得喜庆而繁华。
远处的石板路湿漉漉的,反射着各色的灯光。路过一处石桥,被雨冲刷地一尘不染,河岸边的柳树在风雨中飘摇着。雨越下越大,仿佛要涤荡世上所有污秽的角落。
皇宫,叶皇寝宫偏殿。
叶皇和唐元俨秉烛手谈,除了雨声,殿内只有偶尔棋子敲击棋盘的清脆之声。
“啪!”,叶皇笑着将棋子落下,抬眼去看唐元俨的脸。
唐元俨见自己这么快便输了,无奈地摇了摇头。
“八弟,你的棋艺有所退步了!”叶皇直起身子来,身边的近身内侍见此快步上前,将棋盘棋子一齐收走了。
“我棋艺一向如此,是皇兄棋艺高超!”唐元俨笑着回道。
忽然一道闪电,外面开始电闪雷鸣,唐元俨朝窗外看了一眼,眉头微皱。
叶皇在他面上扫视了一圈,道:“上次我跟你提起的荣王妃一事,你考虑得怎么样了?”
唐元俨回过神来,恭敬地起身俯首道:“臣还是那句话,荣王妃只有她一人。”
“啪!”外面一声惊雷,两人不觉抬眼向窗外看去,这暴雨来得也太过猛烈了!
一个小黄门忽然小步快趋进了偏殿,立在门口焦急道:“启禀陛下、荣王,张太医遣人来报,说太妃看着不大好了!”
“什么?!”唐元俨抢先冲了出去,外面暴雨如瀑,琪瑞艰难地撑着伞跟在身侧。
岚依此时刚刚走到王府门前,春雨早在门前焦急地等着,看见她便挥着手来接。
回到了临芳楼,岚依一身衣服几乎全被打湿,春雨连忙找干净的衣服给她换上,又让小丫鬟煮姜茶驱寒。
“王爷呢?”岚依忽然问道。
“说是官家留下下棋,还没回呢……”春雨仔细看了看她的面色,暗自替王爷心急。
“禀告王妃,宫里来人召您进宫,说是太妃病重了!”茶房那个机灵丫头窜了进来,急匆匆地说道。
那丫头说话有条不紊,一边接过外头丫鬟送来的姜茶放到桌上,另一边已将门旁的伞拿好候着。
“走!”岚依起身便往外走,又回首嘱咐道,“春雨,你留在府中,我和王爷都不在,小心别出了乱子!”
“是!”春雨恭谨地应下了。
荣王府本就离景福殿不远,岚依进宫后便直奔那里。
殿内的场景十分熟悉,上一次太妃病重时便是这样。只是如今各人均有些变化:
宋小神医成了官家御医,那些当初瞧不上他的太医不得不正眼看他;自己成了荣王妃,两人的关系却是如履薄冰;德妃成了皇后,参与的政事越来越多,更加有威仪。
只是,皇后看似仍然盛宠,官家却似乎对她有些忌惮……
众人看着全身湿透的荣王妃,有些惊讶。
岚依并未注意旁人的目光,直接进了太妃寝殿。
“俨儿,罗氏毫无心计,恬居其位……不可!”王德太妃盯着唐元俨嘱咐道,“你既在意她,护她一世安稳便是,否则便是害了她!”
“是……儿子知道了!”唐元俨握着太妃的手,安静地看着她。
“允良不错……”王德太妃眼神涣散地倒了口气,听得身边的人一颤,“别忽视了培养……将来……承爵……”
“是……”唐元俨见她此时辛苦,心如刀绞,喉咙颤抖着应道。
太妃嘴角微微翕动着,唐元俨眼含热泪将耳朵贴了过去。
可是母亲声音微弱,他听了半晌,才瞪大眼睛朝青荣嬷嬷喊道:“嬷嬷……快……喊王妃过来!”
“是!”青荣嬷嬷急忙去请岚依。
岚依正为太妃之言惊讶,闻言连忙匆匆来到王德太妃床前。太妃清减得厉害,眼窝深陷着,微睁的眼缝里露出些许混浊的眼珠。
太妃的睫毛微微颤动着,唐元俨听了许久,却是半点也听不清说了什么。
曾经众人拥簇的尊贵的妃子,此时却正躺在病床上微弱地喘息,这场景让岚依心里突生异样:无论生时多么呼风唤雨,死亡却是公平的。
青荣嬷嬷将耳朵贴近太妃的嘴边,询问着:“您有什么吩咐?”
她静待了半晌,也没有听出什么来。
太妃有些着急地盯着床边的几案瞧,几人又把目光挪向几案。那上面放着太妃平时最爱的金步摇,青荣嬷嬷赶忙捧着送到太妃面前。
太妃又看了看岚依,青荣嬷嬷会意,将金步摇戴到了岚依发间。
“这金步摇是先帝赏给太妃的,现在太妃传给王妃,还望王妃懂得太妃一片苦心!”青荣嬷嬷说着,将岚依的手交到太妃手中,“太妃可是这个意思?”太妃费力地微微勾了勾嘴角。
岚依木然地由着她握着手,尽管她自诩见识广博,但真正生离死别的场面还是第一次经历。
在这燥热的天气里,太妃盖着厚重的被子,可手还是冰冷而干燥的,几乎没有力度地垂在床上。
生平第一次,眼看着一个人的生命消逝,岚依有些害怕地咽了咽口水,感觉喉咙干得厉害。虽说这个人是唐元俨的母亲,自己却极少见她,感情也是敬畏多于亲近。
她犹豫着不知该对一位将死之人说些什么,是该安慰吗?该发誓保证吗?只是众人好像并没有等她回复的意思,屋内安静地落针可闻。
过了许久,太妃最后留恋地看了眼岚依头上的金步摇,缓缓地闭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