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杯酒。
从去年喝到今,不醉不休。
又一盏茶。
自烛光映射秋,冷透三九。
……
……
烛光照耀在南郡城之中。
这大地便是如同冷艳的雪花和冰霜。
冰霜挂甲,如同真正的刀剑一般冷透。
南郡城的守军站在城上,他们的目光之中有着远方的雪。
他们知道,当某一天这天地间出现了某种和这雪白色极为不搭配的黑色之时,这南郡的天便是要变了。
黑漆漆的烛光如同夜色一般浑浊。
没有人能让它门变得不浑浊。
它们生在这乱世,它们只能浑浊。
那样映照出来天地间最后一点光亮的它们,它们甚至都不能有着蜡炬成灰泪始干的悲壮。
因为在这天地间无人能记住它们。
蜡炬即使成为了灰。
它流的泪也是没有人看见。
这便是蜡炬的悲哀。
但是这样的悲哀又有多少人能知道呢?
无人能懂。
就连郡主也懂不了。
他的心已经不在南郡。
他的心不知道飞到了哪里去。
也许是芒砀山。
也许是中原的玄武城。
也许也是易水畔。
……
但是只有郡主知道,此时的他哪里都不想去,他只是想去看一场梅花。
在这个冬天最冷的时候,去看一场最艳丽的梅花。
落雪的寒梅。
染血的霜。
陶余温没有跟他出城。
这个马车上只有两人。
一个是驾车的黄春秋,另一个便是坐车的郡主。
此时还未曾到三九。
也不是这冬季最冷的时候。
但是他们却还是决定前往梅山。
没有人知道为什么,但是黄春秋却是知道。
他脸上的泪滴伴随着冰冷的寒气落下。
没有人能比他更伤感。
最冷的冬天他已经等不到了,最艳丽的梅花也许他也看不到了。
这是他这十几年来第一次出的南郡。
他仿佛就在黄春秋驾车出去的一瞬间变得年轻起来。
这天地仿佛任他遨游。
他就是这天地。
他已经开始变得有些飘忽。
他不知道已经过了多少年没有闻到外面的味道了。
这伴随着薄雪的空气是那么的清新。
这随着云海起落的天空竟然还能这般高?
郡主仿佛已经不再是身染重病。
他直起来了身子,透过马车的窗户认真的看着窗外。
天高。
云蓝。
这世界竟然能这般美好?
我应某人活了几十年竟然没有能发现这天下竟然还能这般美好?
他仰天长叹。
但是他却没有看见天。
因为这里有这一辆马车。
他只能看见马车的棚顶。
他忽然有些不悦。
他挥了挥手,然后这辆马车的棚顶便是掉落了。
他终于看见了一大片蔚蓝色的天空。
外面的冬风是冷的。
无比冰冷。
入骨。
寒彻骨。
郡主笑了起来。
他的脸上满是沧桑。
他的心中更是沧桑。
然后他仰天长啸,“我应某人纵横南疆十几年,虽然不必当年的六大高手出名,但是凭借着一己之力便能退魔君千里的人能有几个?”
“凭借着自己统领南郡十几年,天下无人敢欺,这天下能有几人?”
“能和易水寒称兄道弟,能和星陨阁主平分秋色,这天下能有几人?”
苍茫的雪地之上只有马蹄的声音。
还有风声。
呼啸的风。
涌起的雪。
这天地的风还能怎样吹?
然后风停了。
似乎就连风都不敢回答他这个问题。
答案只有两个字,但是这天地间却是没有人能回答出来,那便是,“无人。”
无人能比的郡主。
也是这天地间唯一的郡主。
黄春秋的泪已经在这冷风之中僵硬。
雪花挂在他的脸上,然后变成了不知道是汗还是水的东西。
前方便是梅山。
郡主的声音停在了半空之中。
他的目光看着前方,然后人也停住了。
冬天本来是梅花凌寒独自开的季节。
但是当年他们三个人却在这里种下了不知有多少梅花。
可是如今呢?
这座山上一片雪白,除了雪白还是雪白。
无人,自然也无梅花。
这只是一座普通的山。
黄春秋声音微微颤抖的说道,“这里的梅花只有到了三九才开……恐怕……”
他没有说下去,因为他已经说不下去。
郡主笑着说道,“恐怕我已经坚持不到那时了。”
黄春秋看着这满山的雪花,然后终于无比痛苦的闭上了眼睛。
他不忍心去看郡主。
不忍心去看他现在已经有些佝偻的身躯,有些踉跄的步伐。
他正值中年,但是却因为病患如同老年一般。
这世间的所有,都将会离他而去。
郡主俯首看着雪山,然后目光转向了北方的大地。
这片雪原之上正是有着一个人如同狼一般趴在这里,当郡主的目光扫视过这片雪原的时候,他身上的汗毛便是如刚刺一般根根倒立起来。
但是当他发现郡主的目光不过是在这里微微扫过之后,他的悬着的内心这才终于放了下来。
他知道郡主只是随便一看,他不敢想象这个男人如果真的发现了自己那会有怎样的后果。
虽然他已经病了,但是他却依旧是一只老虎,哪怕他是生病的老虎,在这世间依旧是无人能敌的存在。
即使不是无人能敌,那他也绝对不会想着去招惹他的。
青莲的身体离地面贴的更紧。
郡主忽然转头,然后看着黄春秋说道,“你知道这雪原上有客人来了。”
黄春秋平静说道,“正是。”
郡主看着他笑了,“你也应该知道你应该怎么招呼客人。”
黄春秋想了想说道,“他不是客人,他是杀人的狼。”
郡主笑着说道,“他不仅仅是狼,更恐怖的却是他是懂得隐忍的狼。”
他望着这漫天的风雪。
忽然连着叹息了三声。
他看着那光秃秃的梅山。
然后忽然又笑了三声。
他脚步踉跄。
他晃着头对黄春秋说道,“我跟你说实话,余温沏的茶真的没有你酿的酒好喝呢?”
他眼神迷离,然后又大笑说道,“听说天下有很多名酒,我儿檀溪喜欢喝甘红酒,易水寒当年跟我说过天朝的长梅更是好喝……去年又听说大周的女儿红是天下最烈的酒……”
他叹息说道,“我应某人只可惜没有饮尽天下美酒!”
黄春秋的眼泪遍布脸颊,他哭着说道,“您已经不可惜,这世间再无人能出您左右。”
郡主开心大笑,“得天下美酒却不如一知己!”
……
……
北风缭绕。
雪山孤寂。
光秃秃的雪山仿佛还在诉述着当年的苦楚。
梅山不见梅?
郡主缓缓的闭上了眼睛,这次他真的没有了一点力气了。
鲜血顺着他的嘴角落下。
然后滴落在苍白的雪地之上。
斑斑点点,凄红一片。
血染雪。
如同一朵血梅……
郡主咧嘴笑了起来。
“老黄,你看啊,快看……没到三九,这梅…梅就开了呢……”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