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冯嬷嬷一愣，犯了难。
“出去说吧。”苏软萌将药箱收好，快步出去。
“苏姑娘，如何？”尹良柒等在外面，看到人出来忙迎上前问。
“肚子时的孩子再不出来，怕是要不好了。”苏软萌直言，“太……夫人现在的气息很弱，也得及时用针用药，要不然，大人孩子都危险。”
“啊？！”尹良柒大骇，慌张的左右看了看，手指下意识抬起，却不知道往哪里指，好一会儿，他才找回声音，“不是说稳住了吗？”
“是稳住了。”苏软萌点头，“若是昨夜没稳住，我们来了也晚了。”
“姑娘，你一定要救救婉音，她是个苦命的孩子，她……”尹良柒说到这儿，眼圈都红了，“她有今天不容易。”
“我来了这儿当然是救人的，但，我的办法很冒险，你们得有人能作得了这个主。”苏软萌皱眉，“一个时辰之内，剖出孩子，大人孩子或许都还有救，过了时辰，只能全力抢救大人，你们讨论一下。”
“剖……剖出孩子？”尹良柒听到这儿，手都抖了。
后面的冯嬷嬷和两个丫头更是面如土色。
“这……这可怎么办呢？”冯嬷嬷抖着双手，原地不断的踏步，口中喃喃。
“若是你们做不了这个主，我可以让她先醒过来，让她自己拿主意。”苏软萌看了他们一眼，无奈的叹气。
她也知道，身在这样的位置，他们谁也不敢做这个主。
甚至，太子妃和孩子若有事，他们一个也跑不了了。
尹良柒这个人，她还是有点儿好感的。
之前，他为了奚敏瑜还特意跑到白鹿村求医，知道她是救他的人，也能当机立断的道歉道谢。
“她肯定是会选孩子的。”尹良柒拭了拭眼泪，想到一个人，倒是镇定了下来，“不如，我去请示一下瑞王殿下？”
“殿下难道还管着太子府里的事？”苏软萌皱眉，淡淡的问。
“姑娘，事关重大啊。”尹良柒苦笑，解释道，“我等实在不敢轻易决定。”
事关皇家血脉，要是在宫里还好，可现在，人在外面，他们却没能把人照顾好，这罪名可真大了。
“里面的，又不是殿下的孙子。”苏软萌冷着脸，指向房间里，“能作主的不是还有她自己吗？要保命还是要保血脉，由她选不是更好？为什么你们非要去问一个不相干的瑞王殿下？要是今天，他没来，你们也找他去？”
“苏姑娘，我明白你的意思。”尹良柒讪然的点了点头，叹气道，“这事儿，换在寻常人家，我们也用不着这样惶恐，可是，里面的……是圣上的头一个孙孙，无论是男是女，我们都不能随意作主啊，眼前消息送不出去，殿下又正巧在，他比我们这些人，更有说话的资格，对吧？”
“真正有资格说话的人，在里面才对。”苏软萌抿紧了唇，语气里多了一丝怒气，“她才是最有资格决定孩子去留的人，更何况，以她现在的情况，选择剖，孩子还有活下去的可能，要是再耽搁下去，别说孩子，大人都危险，到时候，你们这些觉得为她好的人，会有什么后果？”
“这……”尹良柒被说得冷汗淋漓。
他虽然是太子妃的姨父，现在在这儿的唯一长辈，可是，那可是天家的孙孙啊，他哪里敢做这个主。
“这、这、这……还是请示一下殿下吧。”冯嬷嬷憋了半天，最终吐出来的还是这一句，不过，她看了苏软萌一眼，又补了一句，“姑娘，你没在宫中过过日子，你不知……唉，非是我们胆小怕事，实在是这件事干系太大了。”
“既知干系大，当初为何还让她出宫？”苏软萌说到这个就火大。
她想到了叶氏。
因为当初受了骗，以为叶母病危，不顾家人劝说离家，才有了后来的事。
当然，这不是她恼火的原因。
她真正恼火的是，苏家人当初没能劝住叶氏，后来出了事便把责任全部推到了叶氏身上。
叶氏固有责任，可是苏家人呢？
难道就没有半点儿责任吗？
而眼前，太子妃离宫时或许不知自己有孕，可身边这些人，这些老嬷嬷难道也没有经验？
都在推卸责任！
“……”冯嬷嬷哑口无言的低了头。
这事儿，确实是她们这些贴身侍候的人的疏忽。
太子和太子妃本就恩爱，有孕是很正常的，她身为太子妃乳母，贴身照顾，竟忘记了那两个月太子妃的月事日期。
“只有一个时辰，你们想请教殿下也好，想让她自己作主也好，你们自己决定。”苏软萌见状，冷了脸，扔下一句话，进屋取了药箱大步出来。
“苏姑娘，你可不能走啊。”尹良柒见状，大急，忙拦在她面前，“这样，这样好不好？我去请示一下殿下，劳烦姑娘先救醒婉音，问问她的意思。”
“尹老爷！”冯嬷嬷吃了一惊。
“冯嬷嬷，事到如今，我们还有什么办法？”尹良柒苦笑，“苏姑娘说的其实才是救小殿下的法子，我们再拖下去，只怕我尹家、方家、你冯家都要整个陪葬了！”
说罢，径自出去。
冯嬷嬷脸色惨白的站在原地，惶恐不安。
苏软萌看了看她，又瞧了瞧尹良柒离开的方向，再次皱紧了居，转身进屋。
她当然不可能不管。
苏家医堂的人已经出过手了，要是尹家、方家、冯家有事，怕是苏家也脱不了干系。
苏家的麻烦事一堆堆，太爷爷现在只怕还焦头烂额着，她不能让这些人再把祸水引到苏家头上去。
所以，出手是必然的。
冯嬷嬷怔了一下，带着人急急跟进。
余下两名医师面面相觑，好一会儿，才跟着到了屏风外，拱手问道：“大小姐，可有我二人出力的地方？”
“我说，你们记录诊案。”苏软萌已经取了银针，一边准备，一边淡淡的说道，“若要剖出孩子，我还需要你们当助手一起。”
“是。”两人不敢耽搁，忙应下。
记录诊案这样的事，在他们医堂是家常，他们便是出诊，也会随身带着册子和笔墨，随时记录，倒也方便。
“记录。”苏软萌没有多说什么，直接口述。
某年某月某日某时，银针过穴，刺激了什么穴位，都一一口述清楚。
一边说，手上动作也丝毫没有停顿。
银针过后，没一会儿，太子妃幽幽转醒，嘤咛一声，弱弱的喊了一句：“奶娘。”
“嗳，小姐，老奴在这儿。”冯嬷嬷忙上前，抹了抹眼睛，轻声问道，“你别怕，尹老爷请了苏家双师，她有办法救你呢。”
“我不碍事儿……救孩子。”太子妃只睁眼看了苏软萌一眼，又虚弱的闭上了眼睛，低声应道，“救孩子……孩子不能出事……”
“小姐！”冯嬷嬷一惊，伸手想握太子妃的手。
“别说话。”苏软萌扫了她一眼，伸手捻了捻银针，又从药箱里取出了一个瓷瓶，倒出一粒褐色的药丸塞入了太子妃的口中，“记，一刻钟，患者恢复神智，服固元丹一枚。”
“是。”外面的医师应道。
“另外开个诊金清单。”苏软萌面无表情的把瓶子放好，一边说道，“固元丹一枚，价十金，记账。”
“十金？十……十两金子？”医师犹豫着。
“嗯。”苏软萌应了一声，看着太子妃，“娘娘可觉得好些了？”
“你……”太子妃再次睁开了眼睛，倒是感觉自己真的恢复了些力气，不由惊讶的看着苏软萌。
“小姐，这位还是瑞王殿下未过门的王妃。”冯嬷嬷突然想起这件事，忙小声的补充了一下苏软萌的身份。
“啊？”太子妃惊呼一声，瞪大了眼睛。
苍白的脸，倒因为这个东西带起了些许晕红，整个人看着精神了许多。
“娘娘，我救醒你，是有事要请你自己做决定，这件事，你的奶娘和姨父都不敢擅自作主。”苏软萌直视着她，直奔主题，“你现在肚子里的孩子情况很不好，胎心不稳，且弱，相信你身为母亲，也能感觉到。”
“是。”太子妃忙点头，想要抬手摸自己的肚子，却没力气，只能干着急，“叔奶奶只管说是什么法子，只要能救我孩子，我什么都愿意做。”
叔奶奶……
苏软萌听得无语，却也没有反驳。
眼前这位想也不想就承认了她身份的女人，是君维安亲侄子的儿媳妇，这一声叔奶奶的含金量可比君安霖纯太多了。
“一个时辰内，剖出孩子，你怕吗？”
“剖？”太子妃一愣，愕然的看着苏软萌。
“是。”苏软萌平静的看着她，解释道，“就是用刀划开你的肚子，把孩子取出来。”
她说的很简单，也很平静，就好像这样的事，很稀松平常般。
事实上，这种剖腹产手术，她曾经被她小姑姑拉着去观摩了无数次，手术流程、注意事项，她都是滚瓜烂熟的，她曾经也被小姑姑以考核为名，逼着在假人身上模拟了无数次。
可是，这不是她的那个世界。
这个世界里，在常人的心目中，剖开肚子代表的很可能就是死。
这一点，她也没有百分百的把握可以保证。
所以，当初叶氏敢自己用金钗剖开肚子取出她，有多震撼人心。
这种行为，实际就是拿自己的命在换孩子的生，以命博命。
而现在，差不多是同样的选择，摆在了太子妃的面前。
苏软萌说完，就安静的等在旁边，一边留意着太子妃身上的银针。
这针还不能取。
太子妃之前受了大罪，身子太过虚弱了，一旦取出来，怕是又要昏睡过去。
至于决定，她也没有去催。
太子妃毕竟不是叶氏。
叶氏能做到的，太子妃却未必。
毕竟，只要太子无大错，太子妃自己无大错，假以时日，便是母仪天下的命，
这样的地位，能像叶氏那样为了孩子以命搏命吗？
“我剖，只要能救孩子。”出乎意料的，太子妃只是怔忡了片刻，回过神后，几乎没有任何的犹豫的作了决定。
“小姐！”冯嬷嬷顿时哭了出来。
“只要能救孩子。”太子妃抬眸，紧盯着苏软萌，“我愿意拿命去换。”
“……”苏软萌惊诧的看着她，试探着问道，“你不好好想想？毕竟，孩子以后还可能会有，命没了，你现在拥有的一切都没有了。”
“叔奶奶不用劝我。”太子妃虚弱的扯了扯嘴角，带起一抹温柔的笑，“我想救这个孩子，不是想拿他固宠，这是我的孩子，是我身上的肉，我既孕了他，又怎么能剥夺他活下去的机会……”
“……”苏软萌看着她，心里升腾起一线敬意，“你会是个好母亲。”
“我觉得，我也会是个好母亲。”太子妃笑了起来，又失落的垂眸，“只可惜，我没机会了。”
“有没有机会，总得试过才知道。”苏软萌撇嘴，没把话说死。
“叔奶奶，求你，救我的孩子。”太子妃认真的看着她，“并把他交给太子，好吗？”
“为何要我帮你交给太子？”苏软萌轻笑，“我并没有说，剖开肚子，你必会死。”
“！”太子妃顿时睁大了眼睛。
“姑娘，你、你、你、你是说，剖开肚子，孩子能活，我家小姐也能活？！”冯嬷嬷狂喜，激动的问道。
“由始自终，我的都是，一个时辰内剖出孩子，孩子或许还能活。”苏软萌淡淡的回道，“当然，我也不能保证，她完全没事。”
“我愿意，不管如何，都要救孩子。”太子妃连连点头应道。
“那好，你写个声明，确定这事儿是你自愿选择。”苏软萌点头，“你莫怪我小人之心，殿下来这儿救人，不只是救你，他为的更多的还是那些受灾的百姓，我不希望他以后因为这件事，被人诟言，你应该懂我说的是什么意思。”
“我懂。”太子妃了然的点头。
身为太子妃，就算不能过问朝事，但她又怎么能不懂那位小皇叔的难处。
且不得是那位，就是她夫君，身为太子不都要处处谨言慎行的吗？
眼前这位苏大小姐身为未过门的瑞王妃，为瑞王考虑也是情有可原的。
“好。”苏软萌见太子妃这么透通，又肯为腹中孩子豁出命，好感倍增，点了点头，又取了一枚药丸给她服下，才取了银针，“你们先写着，我出去准备准备。”
太子妃点了点头，示意冯嬷嬷扶她靠坐了起来：“乳娘，帮我拿纸笔。”
“小姐，你真的要……”冯嬷嬷照做，却哭了出来。
“乳娘，当初是我考虑不周，害得你们都跟着我受苦不说，还要面临灭顶之灾。”太子妃小声的说道，“再说，这是我怀了这么久的孩子，我不能让他有事，他在，你们不会有事，尹家、方家、冯家、苏家都不会有事。”
“小姐。”冯嬷嬷泣不成声。
“乳娘，你别这样，我……没力气……”太子妃的声音越来越低。
后面说了什么，苏软萌已经出了门，听不清楚了，她也懒得听壁角，招呼了那两个医师，细细吩咐。
手术台要用到什么，之前逢合术课程上，她讲了不少，倒是难不到两个医师。
太子妃怀着孩子，孩子气息又弱，麻沸散是用不了了，苏软萌决定用银针，这样一来，她的工作量不少。
还有，这种手术，看不见的人越少越好。
所以，带来的稳婆是用不少了，可孩子抱出来以后，她肯定没办法分心处理，这还得另准备人选。
两个医师难得有这样的机会，都精神了起来，将她的预案细细记录。
“小萌。”这时，君维安被尹良柒请了过来，一进门，便看到苏软萌皱着小脸，一副苦恼的样子，目光不由自主的柔了下来，“在苦恼什么？”
旁边的尹良柒看到前后截然不同的君维安，心里对苏软萌的地位又明了了几分。
“你来啦。”苏软萌冲着两个医师挥了挥手，示意他们去准备东西，一边迎向君维安，关心的问，“外面怎么样了？”
“说妥了。”君维安点头，轻声回道，“保长会召集匠师，在城中修砌火炕，老弱妇孺和受伤百姓，随我们回雁城安顿，留下青壮在镇中守着，接迎四邻八乡躲灾百姓。”
“受伤的人多吗？”苏软萌忙问。
“还好，镇上也有苏家医馆，他们已经处理过了。”君维安安抚的笑着，看了那边的房门一眼，“尹老爷已经与我说了，你有几成把握？”
他的语气虽然轻柔，可眼中流露出来的严肃，却让苏软萌愣了愣。
“不剖，孩子必死无疑，大人身体弱，只怕也撑不到回京。”她想了想，认真的回道，“一个时辰内剖出孩子，我有五成把握保住大人性命，至于孩子，只有一成。”
在他面前，她完全没有别的杂念，把自己的底牌亮得干净。
“好。”君维安抬手，捧着她的脸摩了摩，镇定的应道，“放手去做。”
其他的所有事情，他会担着。
“我是不是又给你惹麻烦了？”苏软萌心里一暖，愧疚的看着他。
“若这人不是我家人，你会辛苦的跑到这儿来出手吗？”君维安低笑，亲了亲她的额头，“什么都别想，你为我做的，我明白，你只需安安心心的做你觉得应该做的事就好。”
“嗯。”苏软萌重重点头。
虽然她是不想苏家有麻烦，但，不可否认的是，若这个人不是他家人，她还真不会特意跑这一趟。
“你去准备，我找她谈谈。”君维安将她的发丝捋到耳后，松开了她。
“好。”苏软萌点头，看着他跟着尹良柒一起进门。
紧接着，两个丫环退了出来。
君维安在屋里待了一刻钟，才带着尹良柒出来。
他们谈了什么，苏软萌没问，只是看到尹良柒神情没之前那么紧张，心知君维安已经作了决定，定了他们的心。
半个时辰后，一切准备妥当。
苏软萌先进了屋。
临时架起的木榻搁在屋子中间，当作手术台。
旁边搁上了几颗颇大的夜明珠，照得屋里透亮，角落阁了火盆，提高了屋里的温度。
上面铺上棉被，铺了白布。
太子妃这会儿还醒着，在苏软萌和冯嬷嬷等人的帮助下，从床榻上转移到了那木榻上。
四周，拉上了屏风。
两个丫环其实是太子妃身边的贴身宫娥，算是心腹。
于是，一人负责热水等琐事，另一人和冯嬷嬷配合，负责孩子。
“叔奶奶，我……我要怎么做？”太子妃有些紧张。
这木榻很窄，两边悬空，她躺着就好像随时会掉下去般。
“放松，一会儿我用银针封穴，你就当睡觉，等睡醒了，就好了，其他的交给我。”苏软萌撩起她的衣服，一边安抚，“别拍。”
“嗯，叔爷爷都说了，你很厉害。”太子妃轻声细语的说着，倒是没见有什么慌张，“叔爷爷回帝京只有两次，他的威名，我们却早已听闻，我们都在想，他的王妃是什么样的大家闺秀，却没想到……”
“嗯，让你们失望了，我只是一个长于匪窝的野丫头。”苏软萌轻笑，利索的给她做了最后的处理，抖开一张白布铺在她肚子上。
这白布上，被她剪出了一个大洞，刚好露出那肚子。
“怎么会，你是苏家的大小姐，你只是比旁人多了一段不同寻常的际遇，叔奶奶莫要妄自菲薄。”太子妃忙说道。
“准备开始了，放松。”苏软萌笑了笑，拿起了银针。
“拜托了。”太子妃点头，闭上了眼睛。
苏软萌几针下去，便让太子妃睡了过去，这才取了手套出来戴上，开口道：“进来。”
两个医师已经在外面准备妥当，闻言，立即进来。
冯嬷嬷和两个宫娥虽然害怕，却也迫着自己镇定了下来，站在一角瞪大了眼看苏软萌做事。
苏软萌摸着那鼓鼓的明显紧绷的肚子，找到了下刀的地方。
说不紧张，也是骗人的。
可此时此刻，她只能把自己催眠，不断的告诉自己，这也是一场练习。
全神贯神下，她倒是很快就进入了状态，心到、眼到、手到。
小小的婴儿被取了出来，整个人有些发紫。
她毫不犹豫的倒转，在婴儿的脚底板上重拍了两下，银针随即落下，刺了好几个地方。
“哇~~~”猫咪一样的哭声，这才响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