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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六章 素不如浮萍,转动春风移(六)

廷尉的声音低得仿佛如蚊蚋一般,可是却无比清晰的传到了所有人的耳中。他说,那个人招供,称曾为九鸾殿娘娘设计,引皇长子去找清河王,结果遭遇了虎袭。

“不可能!”拓跋适还没有说什么,皇后却按捺不住,急声道,“不过就是引他去找了清河王,如何就能算到会遭遇猛虎呢?除非猛虎也是……”她没有继续说,可是殿里的人都知道她要说什么。如果猛虎也是他们放的,那么针对的人便不只是一个皇长子,还有清河王了。只是九鸾殿的宇文昭仪怎么会和清河王有愁怨呢,这一点连廷尉自己都想不通。他暗暗窥视着皇帝的脸色,发觉他已没有了方才的惊怒之态,反而眼里藏着意味难明的复杂神色。

许久,皇帝慢慢开口,道:“若是宇文昭仪指使,何须放着自己的人不用,反而用了一个陌生人。可见也是胡说了。”圣上表明了态度之后,便有几个妃嫔纷纷附和起来。她们本就是来凑热闹的,顺便也想凑在皇上面前,让皇帝想起还有她们的存在。所以一个个都打扮的花枝招展,脂粉的香气让拓跋适更加郁郁不乐。他横了一眼几个十分吵闹的人,这一眼的冰凉冷硬,直接让她们噤了声,还有胆小的几乎都要哭了出来。然而帝后的脸色都十分糟糕,没有人敢再去触霉头了。一时殿中极静,廷尉想说什么却支支吾吾地不敢说出口。倒是旁边的廷尉正胆子极大,接过方才的话,郑重道:“回圣上,这个假黄门是契胡人。”

齐徽容的脸有些僵,不由得看着拓跋适,唇角微微动了动。契胡部的人……那么一切都能解释的通了。

正在此时,殿外传来一声柔柔弱弱地声音:“圣上……”

一身菖蒲色衣衫,面容娇美的女子在侍女的搀扶下缓缓进了殿,她的肚子太大以至于本来就不算丰腴的身子仿佛撑不起来似的。方才一出事,便早有人跑去了九鸾殿告知了她。宇文婵走的太快,以至于额上已经有了汗珠,但是她半点也没有顾及于此,一进来便跪倒在地,不顾自己不方便的身子,硬撑着磕了个头,哀哀道:“圣上明鉴,妾和此事毫无关系,妾根本不认识那个人啊!”

拓跋适端坐不动,示意陆明前去将她扶了起来,道:“下个月便要生产了,此番这样,是丝毫也不顾及腹中的皇儿了吗?”这一句话说得十分淡漠,有些安慰的意思,却也可以理解为指责。宇文婵不敢不起身,只是坐在一边时仍在啜泣,模样十分可怜。

“贵嫔恕罪,容臣问几句话,可以吗?”说话的还是方才的那个廷尉正,他年岁三十许,生得十分端正,眉宇间颇有英气。拓跋适不免多看了他两眼,道:“宇文贵嫔当配合廷尉,早日查明真相才好。”

得了旨意的廷尉正瞬间有了底气,行了一个礼后便开口道:“不知贵嫔与清河殿下是否相识?”

宇文婵脸色很差,却还是强打着精神。她本是将门虎女,知道自己方才的柔弱并没有得到圣上的怜惜,便坐直了身体,表现出了自己应该有的仪态。此时,若非红肿的眼睛和偶尔抽动的双肩,没有人知道她方才曾那样可怜的哭过了一场。

听到问话,她不愠不怒,只是果断地摇了摇头,道:“在年节时见过几面,但连话也几乎没有说过。”

“那么,那个契胡人贺拔氏,娘娘也不认识?”他又问。

宇文婵又摇了摇头,唇角扬起了一抹讽刺的笑意:“这样的人,本宫如何会认识。我契胡部人虽然不算多,但是并不是人人本宫都需要认识。”

她此时高傲的像是一直优雅的鹤,挺直着脊背,高仰着脖颈,仿佛连目光都沾不上尘泥一般。

“圣上,妾的兄长契胡部的英雄,所以只要是契胡人做下的丑事一定会与我们兄妹有关吗?”宇文婵这一次却是对着拓跋适言说的,话语里加重了英雄这两个字,分明是提醒着拓跋适她的兄长宇文穆镇守边关重镇的事实。拓跋适的瞳孔猛地缩了一下,然而唇角却绷起了一个僵硬的弧度。

“不知阁下认为,本宫有什么理由针对清河王,或者针对皇长子呢?”她问着廷尉正的言语算得上咄咄逼人,可是对方也分明有备而来,不仅迎上了她的目光,而且话语也十分露骨:“属下耳目闭塞,却也曾听闻市井中广传着贵嫔梦太阳入怀之事,想必宫中更是人人听闻了。太史令预言此胎若为男,当极为贵重。不知道臣听到的是真是假?”

齐徽容忽然抖了一下,目光直直落在了宇文婵的肚子上,像是一下子想到了什么。

“放肆!”这句话却是来自于皇帝拓跋适,他的眉眼都冷到了极处,“这些话也是你该说得吗?”这句申斥分量极重,久未开口的廷尉忙拉着自己的副手跪下来告罪不已。廷尉也算不上笨,知道圣上不打算让他再问下去了,便规规矩矩地低了头,口中称罪。

未等到宇文婵说什么,拓跋适却是不耐的摆了摆手,示意他们都退下。然后在廷尉退出后,才安慰宇文婵:“贵嫔安心养胎,朕自然会还你一个清白,自然皇后和朕都不会听了有心之人的挑唆而怀疑于你,是吗?”

这个问句却是对着皇后齐徽容,她已经从方才的疑虑和愤怒中走了出来,恢复了以往的端庄冷静,对着宇文婵说:“贵嫔放心,本宫不是糊涂之人。你只需安心养胎,平平安安地诞下皇子,便是大魏的功臣了。”

宇文婵将信将疑,却也只能微笑着,感谢着帝后的恩德。

朔风有些大,刮在脸上还带着冰凉的疼痛。廷尉衙门的两个人迎着扑面而来的寒风艰难地向前走着,廷尉王隆对廷尉正道:“子恪,你平日里也算谨言慎行,今日怎么到了圣驾面前如此胡言乱语!”年轻的廷尉正名叫长孙子恪,也是鲜卑贵族之属,此时用手拢着头上的帽子,笑道:“大人真以为下官在胡言乱语吗?若是圣上不让臣说,为何会到了后面才阻止呢?”

“你是说……?”须发皆白的王隆皱了皱眉,猜到了几分。

“齐家势大,宇文家也不遑多让啊!”他依旧在笑,只是无意间回身望了望慢慢远去的宫宇,似是叹息道,“咱们做典狱的人,还是有什么说什么吧,至于其他,也不该是咱们要管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