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小娴都要怀疑，自己是不是还在崇安了。
扯出一抹不甚明显的讽刺，她的眼神格外坚定。
“曦姐，这话难道不是应该我问你？”
“额……小娴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听出她语调中的不对劲，明曦快速出门，离开了自己的办公室。去了外面，站在空旷的地方，才再次出声。
“到底怎么了？”
开门关门的声音隔着话筒，听着很清晰。迅速整理了一下自己的思路，也没有要拐弯抹角的意思，黎小娴直接单刀直入。
“我的意识是，楚砺封在那边的情况，怎么样？”
“……”
就知道是这个。
在黎小娴看不见的心底，明曦叹了口气。不过语气倒是一如既往的平稳，并听不出什么来。
“他在里面的表现一直很好……”
“可就算是这样，也不足以减刑减到这样的地步！”
才一年的时间而已，明明还有六百多天呢，结果人猝不及防地就站在了她的面前。
并不是黎小娴不够淡定，这一年来的修炼不够。而是这件事情本身，就已经很让人不淡定了。
也不管明曦是不是还要打掩护，或者是打算实话实说，她直接开口打断，就把话题给扯到了明面儿上。
这一次，明曦的叹息倒是实实在在。
“还有苏暮在外面运作……”
“……”
蓦然无语，黎小娴忽然没话说了。
果然楚砺封不是韩相臣，永远不会让自己落到最绝望的境地。
像他那样的人，当初能够妥协到那种程度，让好不容易才建立起来的苏为一夕之间倒塌，将自己努力建立起来的商业帝国送到她的手里，让她出气，就已经足够意外了，哪里还有可能会乖乖坐完三年的牢？
果然还是她天真了。
还有苏暮，那个时候他那么积极地把对方给摘出去，大概也是为了让他在外面帮着自己活动打点吧？
苏为没了或许没什么，只要是他出来了，就还是曾经那个楚砺封！
浑身的力气被抽走，黎小娴一句话都不想说了。忽然有些心灰意冷，顿了顿，就想挂了电话。
在她的感觉里面，明曦一直都是自己人。她曾坚信，不管楚砺封在监狱里面有任何的风吹草动，只要在对方的眼皮子底下，就一定会第一时间告诉自己。
然而还是被现实给扇了一巴掌。看来距离这东西，也挺可怕的。分开了，就连曾经那么护着她的曦姐，也变得不一样了。
隔着话筒，明曦自然是看不到黎小娴脸上的表情。可是持续的沉默，还是让她不难猜出，这个小丫头是在生自己的气了。
有些话，原本是不想多说的。不过这会儿嘛……要是再不挽回，失去这个好朋友，可就得不偿失了。
于是赶在对方挂电话之前，赶紧开口。
“其实早在六七个月的时候，他差不错就可以出去了，只是听他说，那个时候他还不能去见你，不是时候。所以……”
“呵，说的好像他现在就是时候来见我了一样。”
他们之间隔着什么，不止是他们两个人，明曦跟苏暮一样知道的一清二楚。就算是别的都不说，那一条孩子的命，也不说说还，就能还的。
还是时候来见她了……这么坦然，当真就觉着，救了自己一次，所有的过往就全部被抵消了？
救了自己一次……不止一次吧？而且貌似还是拿命来救的。
思绪不受控制地飘远，蓦然想到的，就是曾经的曾经，在新加坡机场，好像自己也做过这样的傻事呢。
淡笑的语气十分的薄凉，可是紧揪着的心脏，却是并没有一分钟松懈。
即便是黎小娴明白过来，自己再一次被那个男人给耍了，然而也清晰地意识到，她并没有任何的怨恨。
甚至就连一点点生气的迹象都没有，只满心满心地想着，不知道他的人，现在怎么样了。
想到自己怎么也打不通的电话，她的心忽然沉了沉。
“算了，曦姐。就这样吧。”
就这样吧，往后顺其自然，该怎么样就怎么样，再也不去刻意了。
如果在经历了这么多之后，她还明白不过来，这个世界上的很多牵绊，不是想断就能真的断得了，那些天意人为的缘分不是她不想要就不会来，就是真正的矫情了。
就这样吧，也……没什么不好。夜色深沉，一望无际的黑暗，像是一张没有边际的大嘴，似乎都能把所有的一切都吞并进去。
已经过去了整整快一个礼拜的时间，关于楚砺封的事情，还是没有任何一点儿消息。
不仅如此，就连苏暮，也失去了踪迹。一夜之间两人似乎从人间蒸发，不管是崇安还是新加坡，甚至是苏家，都没露过脸，干净的就好像压根没有在这个世界上出现过一样。
可是，这怎么可能？
在信息化如此发达的现在，只要他们还用手机电脑，只要他们还跟网络有所接触，就不可能会做到真正的消失。
况且楚砺封当时还伤的那么重，光是凭着需要手术治疗这一点，想要悄无声息的，就不可能。
之所以会找不到，最根本的原因就是，他们不想被人找到。刻意地抹去了所有的痕迹，所以黎小娴这边，不管用什么办法，都得到任何一点儿消息。
归根结底，不想被她找到罢了。
苏暮的敌意，在楚砺封那一刹那，黎小娴就已经真切地感受到了。可是只要一想到，这份不想被她找到的现实里面，也有属于楚砺封的意思，胸口就有了一股子说不出来的烦闷。
没有尖锐的疼痛，只是一种不舒服。就好像被什么东西给压制住了呼吸，短时间内还觉察不出什么来，可是等过去几十分钟，一半个小时，就逐渐难受起来。
呼吸不畅，那种犹如鱼被扔进沙漠中，濒临死亡的窒息感，来的太让人绝望。猛烈而汹涌。
乐曼琪进来的时候，首先看到的，就是趴在宽大的落地窗前看夜景的黎小娴背影。
本来也没有多想，顺手关上门走过来，将手里端着的盘子里面的樱桃一颗颗扔往嘴里面扔。
还能抽空唠叨两句公司里面的闲事儿。
只是让她感到郁闷的是，说了半天，竟然愣是没有得到任何的回应。别说是随便应付两句，从她进来到在沙发上坐下，落地窗前的黎小娴甚至连身体都没动一下。
更加别说是回头搭理她了。
这就让乐曼琪难免郁闷。
“过分了啊，我好歹一美女，难道不比什么夜色好看？外面有什么？金子还是美男，值得你这么关注的？”
本来也是玩笑话，没指望着对方当真。说完之后，乐曼琪甚至还极为不客气地飞过去一记白眼。
不过不看还好，这一细看，登时就觉着有那么点儿不对劲了。
哪有人看夜景能看到这么入迷的份儿上？
出神到连自己这么个大活人站在这里，说了这么多话都没注意到？之前只顾着唠叨，只顾着樱桃没怎么注意，现在……
莫名一惊，将手里的盘子搁在茶几上，乐曼琪几步过去，顺手就要拍上对方的肩膀。
可那手还没下去，就从玻璃上看到了倒映在上面，一张惨白如鬼的脸。
那个“鬼”，是黎小娴。此时的她，一张脸紧紧地贴在玻璃上，极的五官无变了形。
也因为这样而阻碍了呼吸，大张着嘴巴，整个人看上去说不出来的诡异。那个样子，就好像在她身后有一只看不见的大手，将她死死地摁在那里一样。
明明前一刻还是很正常的气氛，可是随着这一幕入眼，乐曼琪的后背上生生被吓出了一层白毛汗。
惊恐之下甚至都忘记了说话，下意识地伸手就拽了黎小娴一把，直接将她从落地窗前给拽了过来。
随着她的动作踉跄几步，还不等站稳，黎小娴首先就是护着脖子大口大口地喘气。
这个无意识地动作，再次让乐曼琪一惊，眼神惊疑地四下张望，觉着整个人都不好了。
“黎……黎小娴？你……还好吧？”
好在黎小娴很快恢复过来，察觉到自己刚才的异常，知道肯定吓人，第一时间就冲着乐曼琪感激地笑了笑。
“没事儿，刚才就是魇住了，幸好你进来的及时。”
不然，也不知道当时那种情况，她会不会把自己被憋死。
明明是很正常的笑容，可是看在乐曼琪的眼里，就是诡异的不行。如果这会儿意识到情况不对，而且她的内心也足够强大，估计她都直接哭了。
可就算是没有流眼泪，声音里面也还是难免带上了几分哭腔。
“你真的……还是黎小娴没错吧？”
不会是被什么奇怪的东西给附身了？
这个猜测，还真是……
无语地舒了口气，黎小娴一脸无奈。
“放心，我还是我，不是恶鬼。”
“……”
到底还能不能好好说话了？明明气氛都已经这样了，还提什么恶鬼？这是要吓死谁的节奏？
惊魂未定地看着她，乐曼琪那眼神，就像是在看着一个疯子似的。
当然了，黎小娴刚才的所作所为，也的的确确跟个疯子没有什么两样！
意识到这一点，乐曼琪忽然就有些不安。尽管知道自己这话或许会有些不妥，可是这会儿也顾得上那些，直接就犹豫着开口建议。
“那个，你真的没事？需要不要叫医生过来，好好替你做个全身检查？尤其是……”
想了想，还是抬起手指了一下自己的脑袋。
“尤其是，神经方面的。”
就这一句，黎小娴就知道，大概在对方眼里，自己这会儿就是彻头彻尾的神经病。只不过哪里有那么容易的事情？
当初在那个小岛上，经历了那么惨烈的一切都没疯，这会儿又怎么可能会因为这么点儿小事，就给疯了？
禁不住无奈一笑，顺便晃了晃始终被她捏在手里，已经空了的高脚杯。
“放心，不用。我还没到那种地步。就是刚才喝了杯酒，大概有些上头。这会儿是真没事了，你也不用担心我会突然神经病发作，掐死你什么的。”
一边说，一边走过去把身子扔进沙发里，将手中的杯子往茶几上放。结果因为距离稍微有点儿远，加上手不是很稳，只小小地颤了一下，杯子就从茶几沿山滑落下来。
好在脚下有地毯，并没有破裂。没有刺耳的声音响起，黎小娴也就那么懒懒地窝在沙发里没动，更加没有去捡。只看着高脚杯陷在地毯里的样子，眼神专注的不行。
留下乐曼琪，尴尬的不行。
“额……＂
大家就是凑在一起聊聊天而已，没必要把话说的那么明白吧？这就尴尬了，其实，她也没有真心想要诅咒黎小娴的意思。
如果不是她刚才那个样子，的的确确是吓到她了……
气氛难得有些僵硬，就在乐曼琪想着要说些什么来打破这份安静，省的自己尴尬癌犯病时，耳边忽然就传来了一声幽幽的喟叹。
声音并不算很大，甚至有点儿喃喃自语的味道。可是屋里面再没有其他人，她们两个距离不说，对方那话明显还是跟她说的，所以她还是听了个清楚。
“乐曼琪，我感觉好累啊。”
此话一出，之前的尴尬忽然就烟消云散了。扫了眼窝在沙发里明显一动不想动的人，乐曼琪脸上的表情逐渐散去，最后只剩下了一抹惆怅。
错开目光低下头，忽然就扯唇笑了一下。出口的语气里面，带着几分难言的苦涩。
“嗯，是挺累的。”
偌大一个楚家不说，还有接二连三的糟心事。换了谁，都有资格喊一声累。只是不知道，这个世界上，还有多少人想要这样的累，却没有那个机会。
说到底，黎小娴的人生，其实也是被人羡慕着的啊。
尤其是……她自己。
想到过往的种种，乐曼琪脸上的惆怅，逐渐变成了不甘心的挣扎。只不过很快，就消散的一干二净，转而成了看穿一切的风淡云轻。
就连唇角的笑意，也带上几分释然，仰头看着天花板，无奈而自嘲。
“是挺累的。说到底，人生在世又有谁会不累呢？累就对了，毕竟舒服，那是留给死人的。这么一想，除了眼下这几十年，剩下的无尽时光，有的是舒服的时候，这么一对比，眼下的累，又能算得了什么？”
所以，她这其实是在安慰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