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伊点点头，脸色一瞬间变得格外郑重起来，“你和林爷爷是什么关系，林家人对你有恩？”
何骁脸色一瞬间变得难看极了，他转头看着窗外，外面却没有风景可看。
“他对何家有恩，没有他就没有现在的我。”
“那若果有一天他让你去做一些违背本心的话，你会听他的，还是听从你自己的内心？”乔伊目光灼灼看着他，她只是在期盼一个答案，像是信诺的人格外看重的一句承诺。
“乔乔，你别逼我。”何骁一把拉开车门就往街上走，乔伊忙推开车门跟了上去，一步步叫着他的名字。
她没发现何骁已经停了下来。
“二哥，你就让嫂子走了？”
白秋展一拳又一拳打在旁边的石柱上，很快手上就渗出红色的血丝，染红了白色的大理石柱子。
五爷看呆了，青帮的当家人从不能在外人面面前表露情绪，这是多少年的规矩，白秋展这些年一直做得很好。
“二哥，对不起。”八爷带着哭腔抱住他的身子，白秋展这是挣扎，八爷用尽全力往后一拉，两人腾地一声重重摔在地上，小高匆匆从隔壁房间里取来了医药箱，和五爷两人一同将他们分开了。
“我打自己还不成吗？”八爷后悔不迭只是不停打自己嘴巴。
“老二，你别怪他，他也是心里担心，我们都担心嫂子会不会出事，毕竟三爷的人可都在外头等着呢！”五爷边涂酒精，一边小声解释。
“他不敢！”白秋展说罢紧紧抿着双唇，他很少有这么被动窝囊的时候，这对于一个男人来说未尝不是一种侮辱。乔伊的勃朗宁抵在他背后的时候，何骁终于晕了过去，乔伊推开他少许，站到窗台边看着外头，战火已经结束，街上横七竖八躺着十来具尸体。
“乔小姐，将呢？”副将到了跟前，上下打量她一眼，目光直直望着里头。
“受伤了。”乔伊轻轻说了一句话，率先一步上了车子，那一的位置打得是肩胛骨下方，并不会有性命危险。
副将进去将何骁带进车子，他仍旧昏迷着，乔伊也不看他，整个人有些呆呆地说不出话，何骁喜欢她也并不算是秘密，之前在北平的时候她就听了不少名媛的风言风语，却从未放在心上，直到那一次何骁将她带回何家，管家意有所指对她说，何骁从未带人来过这里，她已是半信半疑。
何骁的身子动了动，副将忙道，“乔小姐，你快帮将按住伤口，这伤恐怕半个月没法子动手了。”
“吓到，你了？”何骁面色苍白至极，却又带着几分歉意看着她，说完下一秒跟着就打了个喷嚏。
“你为什么要让自己受伤？”乔伊眼泪还是落了下来，她总是没办法不伤心，而这些人就是故意的吧！
何骁拧了拧眉，她纵然聪明过头却太过心软，所以即便心里有多少怀疑也不舍得质问他。但无论如何，他都不后悔为她挨这一，因为今天晚上这一切本就是他一手策划，一半是为了试探她的心意，另一半是因为他不想再掺和进林老爷子的复仇计划之中。
可是到最后，他总算是死心了。
当口抵上后背的时候，他就已经心如死灰了，虽然从一开始就知道绝不会有任何可能，可是感情这件事从来不由得他来选。
即便这辈子都不可能得到，他也要好好守护她。
“还在流血。”何骁小声提醒她。
乔伊擦掉脸上的泪水，看着这样鲜红的颜色，又控制不住自己再次落下泪来，她手忙脚乱用一条白色纱布小心给他缠绕着，半晌终于止了血，手上却染了一团红色。
何骁眯着眼看她小心包扎完毕，一脑门上都是密密的细汗，的确是很疼了。
乔伊抿了抿嘴，一股酒香味充斥鼻息之间，她一抬头对上他灿若星辰的眼睛，还有红艳艳的嘴唇，脸上顿时生出十分的羞恼，手下微微用力打了个死结。
何骁闷哼了一声，右手拉住她的手腕，顿了顿，“谢谢你。”
“不必。”乔伊用力抽回手腕，别开头看着窗外，这个人为何非要见她一面，林子熙的事情究竟是什么回事？她突然都不想问了。
重活一辈子，她本来是打算报仇，可是白蔷她杀不了，甚至害得父亲丢了船行，白秋展原本掌控青帮，也是因为她走到今天山穷水尽的一步，这半年来发生在身边的一切都好似走马灯一般着急，她都没来得及喘口气，一切似乎都已经远的看不到来处了，甚至连她一直敬重的林爷爷，也远不是自己印象里的模样。
上辈子，这一切都没有发生。
上一世，又是多么遥远的事了。
“乔乔！”何骁轻轻换了她一声，回身推开车门。
乔伊推门下车，熟悉的大楼，她们在这里也已经住了快半年时间，母亲从里头迎了出来，看到他们这副模样又上前仔细打量她个不停。
“我没事。”乔伊回身看着渐渐远了的车子，又被母亲强拉着进了屋子，白秋展这时候必定是担心她的，可是……
“你离开这几天，我一个好觉都没有睡，日日梦到你出事的情形，我可再不许你踏出这个院子一步了。”宋宛说着手下用力扯着她手臂，又不忘回头叫乔白杨拿药出来。
“这伤口留了这么多血，还是去医院吧！”乔白杨看了一眼，面前都是寻常的家用药，对于伤却是束手无策的。
“去把副将叫过来。”何骁对着身边的人吩咐一声，勉强站直了身子，“我去楼上处理就好。”
“这怎么行？”乔白杨急忙拦住他，“将如今年岁小，这伤口不处理好，往后只怕也得遭罪的。”
“不怕，他学医数年，我的伤口一直都是他处理的。”他说罢看着门外，副将已经拎着药箱上前来了，何骁点点头，回头递给乔伊一个安心的笑容，一步步上楼去了。
乔白杨不好阻拦，只得由着他去了，宋宛只拉着乔伊满脸心疼不过，“这些日子见到他了？”
乔伊鼻子一酸，却只是抱着她不说话了。
“我当初就不满意这门婚事，如今青帮闹成这个样子，你们以后可有什么打算？”
“爹还关心这个？”
“我好歹是你亲爹。”
“爹不怪我？”乔伊从宋宛怀里探出半个脑袋，眼睛已哭肿了。
“什么？”
“我害你丢了船行。”她道。
“船行不是说了送给你，你丢了是你自己的事情，不过到底有些感情。”他说着只是又望着远处，“我们离开上海吧！”
“娘！”
宋宛拉住她的双手放在手心里，“乔乔，我知道你不愿意离开，可是这里实在太危险了，你是我唯一的女儿。”
乔伊反驳的话在嘴边一转，直愣愣看着她，“所以，我们要去哪里？”
“北平。”乔白杨抢先道。
乔伊躺在床上，房间的灯已经暗了，外头借着院子里的灯光隐约还可以看到树木斑驳的影子，枝头晃动，仿佛在室内就已经感受到了无边的寒冷。
父亲让她考虑一晚上，其实她一刻都不需要考虑，抛开生离死别的痛苦，她突然就明白了白秋展对于她的意义。
她想到这里立刻掀开被子到了楼下，拨通了熟悉的号码。
电话立刻就被人接起，那头的人也正等着她。“二哥，我到家里了，方才——”
白秋展截住她的话头，“不用和我解释，知道你安全到家我就放心了，无论你做什么决定，我都尊重你。”
乔伊捂着嘴巴小声竭力才不至于哭出声来，“我从没有后悔。”
白秋展听的很清楚，他紧紧攥着话筒，黑暗里他整个人的表情都看不太清，但是握烟的那根手指却微微在发抖。
仿佛结婚之后，他就没有给她过一天幸福的日子。
可是即便如此，他还是没办法放开手。
“我也是。”他半晌轻轻凑到电话边上，整个人彻底蜷缩成一团，细细的呜咽声像是从胸腔里头发出来的，在黑夜里反而格外凄厉。
八爷站在楼上，心疼地说不出话来，忽的对面传来一声细微的咳嗽声，他再抬头就瞧见了黑暗里的两人，五爷和小高站在窗帘后面，轮廓清晰可见。
三人对看了一眼，只是默默转头进了房间。
“二爷，等我将父母安排妥当，我就过去找你，还有烟草的事情，等我一并查清楚了回你。”乔伊摸了摸鼻子，凑到电话边，“你还在吧？”
“嗯。”白秋展答应了一声，忙道，“烟草的事情你不必理会了，林子熙的事情都交给我来处理。”
乔伊顿了顿，只勉强答应了一声。
第二日清晨狂风大作，瓢泼大雨打在窗户上一刹那，众人都已经醒了，八爷打了哈欠下楼，白秋展已经坐在楼下喝粥了。
“二哥，今日亲自下厨？”他慌忙跳着下楼到了跟前，白秋展看他一眼，没说话继续低头喝粥。
八爷顾自跑厨房盛了一碗，又朝着楼上大声叫嚷，“五哥，小九快下来吃饭了，二哥亲自下厨哦！”
楼上两人听到动静片刻也下来了，五爷看他脸色稍缓，心里微微松了口气，埋头吃了起来。
“我心里有一个计划，想和你们商量一下。”白秋展说完，三人也都吃完了，齐齐放下碗筷看着他。
白秋展转头看着小高，“如果是需要你冒险，你愿意吗？”
“我愿意。”小高毫无犹疑答应了。
八爷心头坠坠，二哥这些日子只是一味忍受，也是时候爆发了，只是他没想过这人下一步的局竟然是一部死局。
“如今即便小高是青帮的接班人，可却是有名无实，我们这样会不会太冒险了？”五爷面色沉重，白秋展从不打没把握的仗，可是这次——
“二哥有几分胜算？”八爷听完看了一眼小高，面上也带着三分犹疑。
白秋展看了小高一眼，手臂比了个三字。
“三成？”八爷失声叫了出来，又坐到小高身侧，“二哥，这个事情我无论如何都不能同意，你要是实在非得这么做，不如让我去替小九吧！”
“老二，这法子太冒险了，我不能同意。”五爷跟着也急匆匆反对。
白秋展看他们二人的神色，轻轻道，“如果是为了给师父报仇呢？当年师父的死因，我一直都有些怀疑。”
“可是这和林家有什么关系？老二，你太让我失望了。”五爷点了烟卷，深深吐了口气，这些年他从未怀疑过老大的死因，不是因为旁的，就是因为信他。
八爷看着他脸上一派痛苦的模样，“二哥，我知道你着急，可是现在这个情形越是着急越是得仔细呀！”
白秋展叹了口气，双手将昨日里送来的信封啪一下放在桌子上，“这次烟草的事情出自林家，就和当年一模一样，当年的时候师父也曾遇到过一样的情形。”
“你什么意思？”五爷从位置上站了起来，又背对着他们坐下，屋子外头雨还在淅淅沥沥下着，这个时节若是用来喝酒睡觉才不虚度光阴。
“你还记得当年师父消失了一段时间，说是随着孔老长去查案？”
“记得很清楚啊！”
“其实，当年师父并非是去查案，而是，被孔老长关进了监狱，而缘故就是因为当年烟草的事情已经牵扯到了青帮，有人偷了师父的印章并且模仿师父的笔记写了许多烟草交易的书信。”
“你胡说！”五爷用力摁掉了手里的烟卷，恶狠狠回头一把扑到他身上，“你胡说是不是？你说啊，你就是在胡说，师父怎么可能会答应？那时候没有任何人怀疑师父啊！”
他想起当年的事情，眼泪又下来了，那对于青帮绝对是一次浩劫，帮内人心惶惶，也有人并不关心真相，而是忙于争权。
“老五，你记得很清楚吧！那时候师父其实没有选择，也绝没有第二个选择，所以师父就主动随孔老长走了，后来是我将老四交到察局之后才将师父救了出来。”
“四哥，原来老四并没有死。”
“不，他死了。”白秋展说罢眉目微微蹙着，这些往事师父命令他不许再提，可是现在他不能不提。
“当年我明察暗访在四哥的院子里搜出烟草，后来直接将他带去了察厅，因此师父才被放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