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哪里来的？”乔伊放开手，一把捧着花瓶进了房间，放在鼻子下面还能闻到淡淡的馨香。
这花是他特地从北平带来的，冬日里开的第一枝腊梅花，小心翼翼找花艺师父看护了一路，就为了给她带来一个惊喜。此刻见她欢喜，何骁倒是不多说什么，同样跟着她阳台边上坐下。
“怎么不下去吃饭？”
乔伊将腊梅摆在桌面上，“天气太冷，我的胃似乎也要冬眠了，吃不下。”
“胃也能冬眠，你以为你也是仓鼠啊？”他说完只是一味笑个不停，望着远处，“这里住着习惯？”
“何大哥你忘了，我又不是第一次住过来了，还是上一次住过的房间，怎么会不习惯呢？你可是没话找话。”
何骁从没见过一个小姑娘比她说话更加直白的。
“何大哥这次过来要待多久？”
“暂时还不确定，也许快些，也许慢些，看事情的进度吧！”他说完拿起杯子喝了口冷茶，面色带着三分犹疑，“那个，我想问你一件事。”
乔伊笑着凑过去，一刻不停看着他，“何大哥想要知道什么，我都告诉你，因为你是我们家的大恩人。”
“二爷他究竟是不是还活着？”他问，带着些小心翼翼的慌乱。
外头雪花从天空飘落下来，乔伊望着眼睛眯成一条小缝，不觉喃喃道，“我第一次看到他就是在纷纷扬扬的大雪里，雪越下越大。”
何骁从位置上站了起来，双手撑住栏杆，“北平已经下过好几场雪了，南方的雪总是姗姗来迟。”
“是啊，今年的雪比往年来的更晚些。”乔伊低头看着院子中央，丫头们正陪着小皮球在外面看雪，“何大哥，他当然没死。”
“那就好。”何骁松了口气，又端着杯子喝了口茶，“如今的局势，有什么我能帮忙的，你们尽管开口。”
“上海滩关系错综复杂，你不应当因为我们来趟这趟浑水，我们的事情就交给我们自己来解决就好。”乔伊说罢回身看着他，“我知道你在上海滩有些势力，可是上海滩自有它的平衡。”
何骁一顿，不觉心头了然，若是他今日插手了，往后北平那边倒是也不好交代，作为一方领导者，有些事情并没有看起来那么容易。
纷纷扬扬的大雪很快将近处远处的陆地一并遮盖了。
赵雅美坐在庭院中间的亭子中间，旁边的雪花不时打在她身上，院子里的下人躲在廊檐下看个不停，多半她已经不大认得。
五爷坐在她对面，远处走廊下面站着十来个六爷昔日的心腹，这是六爷临终之前害怕事情有变所以留的后招，只是赵雅美一直还没来得及用，本来她也以为自己再无可能出头了。
“大小姐，我们到房间里说。”王叔扶着她往屋子里去，这是赵家的祖宅，平日里也只有王叔看着，这人昔日是府上的老管家，如今算是老宅的半个主人，手里握着不少人手。
“王叔，我今日过来是有事求你。”
“大小姐说的哪里话，不如先随我到屋里去商量，你但凡有什么吩咐，我绝没有二话，你要的人我也都给你找来了。”他眼风又望了廊下一眼，那些个人一听说是大小姐要找，一个个没有二话就来了。
赵雅美随着他进屋子，里头烧了碳，座椅上铺着厚厚的一层毛毯。
“给大小姐送一杯热茶过来。”王叔吩咐一声，又对着屋子外头招了招手，“大家都赶紧进来吧！”
众人只在廊下用力踢掉靴筒上的白雪，这才进了屋子。
“大小姐！”众人齐齐抱拳，又异口同声向王管家问了好。
五爷看众人不搭理他，倒也没有太多表情，只是顾自走到门口抽烟，他并不想偷听他们谈话，只是害怕小丫头会吃亏，这下却只得厚着脸皮留下来。
“叔叔伯伯大家好，我今日叫大家过来是为了一件事。”
“什么事？大小姐但说无妨！”
“一件可能会丢性命的事。”
众人拧眉沉思，王叔率先开口道，“六爷在世的时候待我们几个如亲兄弟一般，如今六爷去了，大小姐就是让我死，我也没有二话。”
赵雅美闻言站起来率先鞠了一躬，“王叔与我爹的矫情我自是知晓的，我今日所说的事，还关系到我爹的死。”
“六爷的死？”钱二爷身子微微朝里侧了侧，赵雅美知道这位钱二爷是这里头最有钱的一位，虽然人手不足，但是却也不容小觑。
“是的，二叔没有听错，我爹是被人害死的。”
“究竟是谁害死了六爷？”
“不就是二爷！”
……
众人叽叽喳喳叫嚷了半天，赵雅美想要打断众人却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若是往日比起嗓门这些人那里是她的对手，只是如今病了，整个人说话多了都容易喘气。
“大家都别吵了，大小姐就在这里，我们听听大小姐如何说！”王叔对着人群里大吼一声，上前扶着赵雅美坐稳。
他手臂搭在她小臂上，脉象虚浮无力，明显是早夭的迹象，看女子面色隐忍，只得忍下嘴边的话。
“茶沏好了没？给大小姐的茶快上来。”他对着外头大吼了一声，同时给了赵雅美喘息的机会。
赵雅美强撑着身子，心口已经微微有些绞痛。
丫头递了茶进来，又给众人一一布了茶水糕点。
“大小姐，六爷的死是不是当中还有其他的缘故？”为了减少她说话的长度，王叔只是揣测着问她。
赵雅美点头，旁边又有人吵嚷起来，王叔立马呵斥下了，又问道，“是不是那个野杂种赵三爷？”
赵雅美又点了点头。
众人一个个又激动起来，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是一副吃惊的神色。
“所以大小姐，赵三爷是如何害死六爷，那时候六爷分明是在八爷的府上，整日里也只有二爷和你才见得到吧？”丁二爷质疑问道。
赵雅美想到此处，不觉又落下眼泪。
“小姐别哭，有什么话慢慢说出来，我们给你做主。”
赵雅美双手用力撑着椅子边缘，“丁二叔你不知道，其实不止我一个人见到了我爹，还有一个人就是如今的赵三爷。”
“这个——”丁二爷再次打断她。
“让大小姐说完好不好！”王叔回头瞪了丁二一眼，又对着大厅里道，“大家都安静一点，这件事关乎道六爷的大仇，绝不能泄露出去。”
“自然不会。”
“不会。”
……
赵雅美看众人义愤填膺的神色又继续道，“自从我堂兄赵子军死后，本来我爹是想要将当家人的位置交给赵子龙，可是大家也知道他专横跋扈，后来因为女人蛊惑而死，赵家嫡亲的后辈就只剩我了。”
“哎，这件事实在难为小姐了，六爷再世的时候也曾与我说过，还说，若是你能嫁给——”他顿了顿，改口不提白秋展的名字，接着道，“觅得良婿，就讲位置传给他！可没想到小姐还没嫁人呢，六爷倒先走一步了。”
众人闻言齐齐伤感至极。
赵雅美跟着又落下眼泪，其实爹爹的死和她也脱不开关系，眼光屋子里瞅了一圈，落在王叔的儿子王凝身上，那时候爹爹让她嫁给这个人，她却死活不同意，爹爹无奈只得临时将流落在外的赵明辉找了回来。
“王叔说的不错，正是因为这样，所以我爹才将那个混蛋找了回来，本以为他是老师，性子到底是好的，却是狼子野心。”
“大小姐这是什么意思？”项三爷见过这人一次，看过去确实是白面书生的模样，与人说话也是和气。
“你这是什么意思，质疑大小姐的话？”王叔当即站了起来，一脸怒意瞪了过去。
“王哥你别生气，我，我也是担心大小姐在八爷府上住了些日子，被人蒙骗了。”他说罢，只是草草低下头。
“大小姐，你为何不住自己家里？”王叔这时刻终于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脑海里的事情也很快链接起来，整个人越发怒不可抑。
赵雅美招手让他做好了，才缓缓道，“因为那个人想要害死我爹一般毒死我，幸好八爷及时出现才救了我的性命。”
“我说六爷怎么好好的就死了，原来是被人下了毒。”钱二爷气冲冲站了起来，“兄弟虽然不善拳脚，但也绝不能容忍六爷枉死。”
“是，必须给六爷报仇。”
“大小姐，我有两个疑点要问。一是六爷当时检查的时候可没有人查出来；二是你怎么知道是赵三爷下毒，而不是八爷对六爷下毒呢？”丁二爷摸了摸下颌的胡须，眼光扫过众人又问道。
赵雅美冷冷瞥了他一眼，“因为八爷不可能伤害我爹，二则，我回家后也同样中了同样的毒。”
“小姐身体无碍？”钱二爷忙问。
其实，众人都已经看出她明显有些气虚，只是不知道情况到底到了哪一步而已。
“正是因为我偷听到了他和人通话的时候，讲到了算计我爹的话被我听到，所以他才对我动手，否则丁二叔以为我是如何知道我爹是中毒而死呢？”
“可是医生都没有检查出来。”王凝忍不住出声打断她。
王叔狠狠瞪了他一眼，赵雅美笑了笑看着他，“王大哥说的没错，这件事后来我问过医生，一来这种毒药在国内并不常见，而来这位医生恐怕如今也已经不在认识了吧！”
王凝闻言脸上一僵，急忙忙解释道，“大小姐说的绝对没错，我就是随口一问，没想到赵三爷竟然如此胆大妄为，我一定要宰了他为六爷报仇雪恨。”
只有钱二叔一直看着她，“大小姐，身子当真没有大碍吗？”
赵雅美轻轻点了点头，“只是服用了几日，比不得我爹服用了月余，所以只要慢慢细心调养，几年内就能大好。”
王叔看她说完了，立刻转身瞧着堂下众人，“大小姐已经说完了，不知道兄弟们都是什么意思？大家也出来表个态，我们何时杀了那个忘恩负义的兔崽子给六爷和小姐报仇？！”
大家顷刻之间高呼起来，王凝从人堆里挤了出来，小心扶着她纤细的手臂，“大小姐，这些日子辛苦了，是我没用。”
王凝想起六爷死后他去赵家那几日，都被管家拦下了，本来还以为赵雅美耍性子不看见他，没想到事情完全也不是那么一回事。
“谢谢你！”赵雅美诚恳看着他的眼睛，心口总算缓了口气，事情解决的比想象中容易许多。
“王凝，你带大小姐后院休息。”王叔吩咐完后，又看着众人，“六爷的仇我们兄弟不能不报，未免夜长梦多，兄弟们现在就一起想想对策。”
众人齐声应和，自是没有二话。
五爷也从门前一并消失了，他在两人身后五米的距离跟着，这一趟他实则为报仇，但是更重要的是要保护好赵雅美。
这是六哥的女儿，也是他们青帮兄弟几个里头唯一的一个大侄女，任凭她素日刁蛮任性过头，但是到了这个时候却如此坚强。
赵雅美一进房间再也站立不住，整个人摔倒在地上，五爷三步并做两步上前将她扶了起来，心里像是滴血一般难受。
“妈的个禽兽东西，对个孩子都能下这么重的手！”五爷抱着她坐到软踏上，嘴里先骂骂咧咧叫开了。
王凝呆站在门口，像是被噩梦撅住一般丝毫动弹不得。
她的情况显然没有她说的那么好。
“你究竟得了什么病？”他压抑着说着，眼泪似乎跟着要落下来一般。
赵雅美艰难抬起手臂拉着他坐下，脸色已经近乎透明，“别难过了，我不想看到你为了我难过，不值得！”
她说着眼泪跟着就下来了。
五爷走到门口，轻轻关上房门，倚着树干不住地抽烟。
王凝看着她憔悴的神色，手掌回握着她的手腕，“大小姐，我去给你找最好的医生来，我爹也懂一点医术，我马上去叫他……”
他整个人害怕地颤抖起来。
赵雅美虚弱地笑着，“没事，我真没有那么快死，凝哥不要替我难过了，若是你来日能替我杀了赵三爷那个混账，也算是替我赎了罪过，就是我自私，所以才害死了我爹呀！”
“小姐别哭了，六爷的死和你没有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