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大早，大少爷谋杀父亲的消息就含沙射影地被曝露出来，明月白捡起报纸瞧了一眼。
庭院静寂，只有风吹动落叶飒飒作响。
他刚推开门，就被人单手拦住，白秋展瞬间与他过了十来招，明月白手里的勃朗宁被顺利卸下。
他涨红双颊，却只是大步朝外走。
“站住！”老太太被人扶着从屋里出来，只是一夜，老人家满头白发又添了不少，整个人越发显得孱弱。
“就凭你，如今出门去打算做什么？”
明月白气噎折回院子，又闷着头坐在门前石阶上。
白秋展扶着老太太，她走路的时候身子一晃一晃，一瞬间他突然感觉到这个老人家是真的老了。
“你若是又秋展一半的忍耐，我也就不用事事为你操心了。”她说罢又低低咳嗽几声，右手轻飘飘打在他头顶，“你打算去做什么，杀了何应元？且不说你能不能杀了他，就是杀了他，你就当真清白了？”
明月白抬头看了两人一眼，目光里腥红一片。
白秋展心口先叹了口气，他何尝不明白这就是个圈套，说到底，虽然心里很，也都是因为爱。
“他毕竟是我父亲。”他垂头又瞧着地面发呆起来。
“你终于承认你是给你父亲报仇了？”老太太脸上难得露出几分笑容，两手将他扶了起来，“你的性子我哪里不知道，这些年苦了你了。”
明月白闻言，眼眶越发红了，只是瞪了一眼白秋展，又用力抱紧了老人家。
“祖母，我本就不在乎他们的看法，我也不在乎他的生死，是谁杀了他都好，我只是，”他说着又哽咽着声音，将头别开，“我从小到大，只有一个亲人，就是您。”
白秋展哽咽着喉咙，轻手轻脚进了屋子，青田从门外轻声进来到了跟前，“二爷，报社的老板已经死了，店里面的几个小伙计问不出什么，这些报纸都放在街边，到处都是，已经控制不住了。”
“那那些老家伙呢？”
“那些人大部分都按兵不动，不过也徐老爷和贾老爷今日大早就去了何应元的府上。”青田说完久久站在原地，“二爷，我们下一步该怎么做？”
“暂时按兵不动，且等等吧！”他说着又朝门外看了一眼。
“如今四大家族已经有两家投靠了何应元，还剩两家，王家却又是不顶用的。”青田免不得就脱口而出。
“王家不顶用，那不是还有赵家。”白秋展瞪了他一眼，抬了抬下巴，“下去吧！”
青田还在再说些什么，只是灰溜溜走了。
二楼相比一楼要安静地多，他默默走到走廊尽头，手指自然就拨通了电话，那头很快就接了起来。
“二爷。”
她声音轻软，白秋展听着嘴角浅浅勾着，一时还没应声，那边就又挂断了。
白秋展一愣，重新拨了过去，电话这次响了一阵才被接起来。
“乔乔？”
“嗯。”
“我现在似乎看到你说话的样子。”白秋展靠着墙站着，电话被他扯到耳边，那头安静地似乎隐约能听到呼吸的声音。
“什么时候回来？”
“多则一周，少则三日。”白秋展说罢又换了一遍，仍旧道，“现在在干嘛？还去学校里上课吗？”
“仍旧去的，在家里只怕得闷坏了。”
“怪我。”
乔伊一听噗嗤笑了出来，“我有件事情不知道该不该对你说。”
“不知道该不该对我说，是什么？”
乔伊将电话抱在腿上，整个人坐在又软又弹力十足的沙发上，“有件事情，觉得有些奇怪。”
“嗯？”
“林大哥前些日子到家里来过，我说的是我们结婚之前，他过来找祖母要钥匙，你知道吧？”
白秋展歪着头，这件事他倒是听过一次，却没太放心上。
“我担心他和三爷联手，还有他说不定和范曦月的失踪有关。”乔伊说罢挠了挠眉头，又道，“当然，这也是我的怀疑。”
“我知道了。”白秋展又答应了一声，上海那边的局势，如今八爷和五爷伤还未好，倒是只剩下七爷一人处理。
七爷？
白秋展又皱了皱眉头，“老七最近到家里来过？”
“来过一次，就是问你有没有回来，什么时候回来，呆了一刻钟就走了。”乔伊说罢突然停住话头，“二爷，你为何这么问？”
白秋展没答话，犹豫了半晌，“我这边事情左右处理差不多了，明日青田先一步回上海滩去，另外钥匙的事情，千万不能告诉第二个人，就是老八也不行。”
乔伊重重答应了一声，两人一时无话。
“带我给老太太问好。”
“好。”
“明大哥也一样。”
“好。”
“还有，注意保护好自己。”
白秋展长了张嘴巴，只是凑到电话边，“有你一句话，我自是不敢忘。”
身后突然传来一阵笑声，乔伊往门边一看，竟然是郭先生、龙云长和莫子衿不知何时来了，三人站在门边，脸上俱带着笑意。
她连再见也顾不上说，匆匆就挂了电话。
“这是店里的员工送来的一份心意，托我一定带过来给老板。”郭先生将手里的大包小包放下，坐到一边，眼神四下看了一圈，房间里陈设随不多，但每一样俱是珍品，这个样式的西洋沙发估计如今也只有她们家才有。
“恭喜老板爱情事业双丰收。”龙云长道了贺，顾自站在大厅前看了半晌，几年前这里左右都是古色雕栏，满眼俱是木质家具，如今琉璃灯盏通透，倒好似换了一副景象，不由叹了口气，“我记得上次过来这里远不是这幅样子。”
“不过这几日才变过来的，因为二爷让我娘过来布置，所以，”她摊了摊手，“郭先生当是明白的。”
郭先生闻言嘻嘻笑了两声，摸了摸嘴边的胡子，“这倒像是她的喜好。”
莫子衿也正四下里瞧着，眼前一切她也只在西洋画册里看过，这时候回身忙问，“呃，那乔乔算是喜欢咯？”
乔伊回身拉住她坐下，眨巴几下眼睛，“你说呢？”
莫子衿讪讪回头，只是一味看着郭先生了。
龙云长轻笑了一声，回头看着她，“二爷如今不在上海？”
乔伊淡淡嗯了一声，芸香从里屋里捧出一杯杯茶水进来。
几人正说着话，莫子衿从桌面上拿起一沓报纸，正是白蔷出演女主的消息，这个人虽然改名换姓，但如此明目张胆出来演戏，倒是大胆至极。
“乔伊，这报上的人？”
乔伊接过来看了一眼，又递到龙云长手里，“这个人，先生还熟悉吗？”
龙云长看到的一瞬，手指微微缩了回去，看了莫子衿一眼，“有几分面熟，但是名字却是陌生的。”
“真是森林。”乔伊笑吟吟将报纸丢到地上，“如今这位白太太大约是要准备洗白了，连身份都一概隐藏了去，只当是改了艺名。”
郭先生对这些事情倒是没有太大兴趣，埋头喝了几口茶水。
“大小姐需要我处理了她吗？”龙云长趁着两人各自走远了，又低声问询。
“先生难道忘了自己的身份，你进我乔家的铺子不就是为了隐藏自己的身份”她定定看着他的眼睛，说到底，在她眼中他始终是二爷的人，纵使到了今日，这个事实也不会有所改变。
“二爷吩咐过太太心善，若是有事情下不去手，我可以不吝出手。”他说罢，又往门口看了一眼，莫子衿已经绕了回来。
“不必了，二爷如今不在上海，她又是白二爷的人，我不想给他多添烦恼。”她说罢，又转头拉着莫子衿坐下，说些女儿家的家常话。
晚间，夜风潇潇，她从怀里掏出淮南那边的报纸，心里的不安越发强烈。
“太太，若是不放心，我明日就往那边多派一些人手。”小高一身黑衣，顶着寒风站在屋外。
乔伊握着报纸的手紧了紧，“再等等吧，虽然我担心他，可是如果我们的人一旦暴露出来，二爷就再没有底牌可出了。”
小高只是答应了一声，小声退了出去。
淮南的天空挂着半轮月亮，老太太坐在前院的靠椅上，眼睛一张一合，似睡非睡着。
“祖母，回房去睡吧！”明月白上前轻轻推醒了她，又瞅着客厅大门四开着，不由劝道，“夜里风大，若是进了您的身子，估计还得添一场病。”
老太太是极少生病的，可是这几日精神倒是越发差了。
她挣扎着从躺椅上起来，结果试了两次都未成功，明月白顺势坐在她身侧，单手支撑着她后背，“我小时候最喜欢和祖母睡在一处，只是总是被挤下去。”
老太太听罢，回头锤了他两拳，借着他的力气站了起来，“月白，你这孩子就是不叫人省心，你到和我说说，明家的事，你还理不理了？”
“你说的什么话，只是如今不好理了，我们白日里去请赵家和王家的人，两家人都推拒不见客，我实在没有法子。”明月白说着又往楼上看了一眼，白秋展站在楼梯口若有所思看过来。
老太太这时候又低声咳嗽了两声，“秋展，若是你该如何做？”
白秋展大步跳下楼梯，扶着她坐到沙发上，“当前，徐家和贾家已经见风使舵归顺了何应元，我们若是想挽回颓势，唯一的可能就是赵家。”
“那你再说说，我们要如何拉拢赵家？”
白秋展瞅了明月白一眼，犹疑着开口，“孙儿觉得我们什么也不用做，赵家自然绝不会归顺于何应元。”
“哦？小明觉得你表哥的意思如何？”
明月白愣了一下，“祖母，你这么叫我还真不习惯。表哥的话自然有理，我认为赵家也没有可能归顺何应元，只是他却未必愿意帮我。”
说到这里又微微顿了一下，因为早年他和赵家小姐的事情，至今还被赵小姐记恨着，倒是添了一笔糊涂账。
“秋展不知，这孩子曾经骗过赵家小姐的感情，后来被人家找上门来，可闹得满城风云，人尽皆知，如今赵家小姐还未嫁出去。”老太太说罢又愤愤瞪了他一眼。
明月白无语，只是转个身子望着门外，今日的月亮可真是又大又圆，只是却是有一个不眠夜啊！
“无论如何，赵小姐没将你扫地出门已经是给了你面子。”白秋展笑着打趣。
明月白跳起来到了杯热茶递过来，“祖母，这家伙说了半天，可是满口胡言，倒是一句有用的也没有。”
老太太接过茶杯喝了一口，又不住大咳起来，她摸索半晌从口袋里掏出一个袋子，倒了两颗丸药，“这是赵大夫开的止咳药，喝了好些天也不见好。”
白秋展抢过药瓶看看，又鼻子嗅了嗅，没有甘草的气味，实在不知是什么药。
“你这个孩子就是心眼多，你呀，又偏是个没心眼的。”老太太左右看了两眼他们二人，只是又默默叹了口气。
“都去休息吧！左右明日睡一觉醒过来，一切不定就解决了呢！”老太太挤出一个难看的笑容，眼角的皱纹越发深了。
“可别笑了，皱纹都爬满整张脸了。”明月白只是吐槽道。
老太太闻言，越发笑得欢快了，“养你这么大，你这是嫌弃我老了？”
“嫌弃？”明月白仍旧笑着扶住她一边手臂，“早就嫌弃了，可是看你笑这么乐，年轻的时候该是很漂亮。”
老太太一愣，回过头盯住他眼睛，又。拉着白秋展到跟前，“我小时候和秋展他娘一样，很爱笑。”
白秋展低着头，在他仅有的对于儿童时期的印象里，这位外祖母几乎是不怎么笑的，相反却总是很严肃，他总是不敢在她面前调皮捣蛋，那时候也只有明月白敢在她面前闹腾而不用受罚的。
可明月白这时候却又是附和她的话，“倒是不错。”
三人边说边走，几乎一瞬就到了后院，几个丫头已经铺好了床被，看到三人齐齐从屋子里迎了出来。
“你们俩都回去吧！”老太太站在廊下又挥了挥手，突然又回身叫住二人，话却又是对着明月白说的，“明家的事万不可拖累你表哥。”
明月白面上讪讪，只是点了点头。
白秋展站住，又看着她，“您？”
“乔家那丫头我瞧着倒是和你性子一样，到也算是般配的。”她咕哝着又念了一句，白秋展却听不清了。